墨衡的刀尖凝在心口,那滴混杂着淡金色灵纹的血将坠未坠。逆转契约的第一笔刚触及虚空,碑内世界的“存在”便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不是声音,是规则被蛮力撬动的震颤。九座巨碑如同被扼住咽喉的古老巨人,搏动的节奏彻底紊乱。碑身上那些暗红纹路——原本是契约与地脉灵气交融的具象——此刻疯狂明灭,灵光与沉浊血气绞杀成一团。包裹“未亡之躯”的光茧剧烈波动,其中流转的三百年人间烟火气开始扭曲、崩散,又向内塌缩成更为混沌污浊的漩涡。
“呃——!”
墨衡闷哼一声,魂魄仿佛被无形巨手攥住撕扯。那滴心头血是他“债主”身份与三百年前禁咒灵韵的结晶,此刻正与这片土地根基本源的“借贷”天道激烈对抗。每一笔逆转纹路的勾勒,都在焚烧他自身的“存在”,也在剧烈扰动整个青石镇的灵基。
洞外,催命的钟声陡然拔高,化作撕裂耳膜的金属锐鸣。鸣声中掺杂着地底复苏的、饱含怨毒与饥渴的嘶嚎——那是被镇压的浊气与秽灵,嗅到了契约松动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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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腰。
阿火十指死死扣住三块青石板,骨节惨白。石板滚烫,其上纹路如受惊的活蛇般扭动,散发出极不稳定的青灰色微光,勉强撑开一片薄幕,笼罩着他与七个梦游的镇民。
光幕在钟声锐鸣与山体深处传来的、一阵猛过一阵的灵压震荡中明灭闪烁。七个镇民开始剧烈抽搐:铁匠双臂空抡,动作狂乱失序;西施娘子喉中嗬嗬作响,手指僵硬地重复抓取虚无铜板的动作;陈先生唇角溢出带着黑气的血沫,嘴唇急速开合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
更骇人的是,他们的躯体边缘正在“融化”——并非物理意义上的溶解,而是构成其“存在”的灵质与记忆正在被无形之力抽离、抹除,呈现出与白姨手腕相似的半透明质感。去年刚嫁来的小媳妇春妮儿,半边身子已近乎消散。
“撑住!都给老子撑住!”阿火目眦欲裂,吼声在狂暴的灵压噪音中微不可闻。他不通术法,却看得懂春妮儿眼中那逐渐湮灭的生机与绝望。他将石板狠狠按在胸膛,试图榨出更多护持灵光,哪怕只多一瞬。
就在光幕即将彻底碎裂的刹那——
“咦?”
一个清凌凌的、带着些许探究意味的女声,如冰泉坠玉,突兀地切入了这片混乱的灵压风暴。
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所有嘈杂,清晰落在阿火耳中。
他猛地抬头。
上方崎岖山道上,不知何时立着一道身影。
一个年轻女子。她衣着非中原制式,以深浅不同的青为主色,衣袂与袖口绣着银白色的流云暗纹,腰间墨玉细带随山风微漾。整个人仿佛由山中最清寒的夜雾与月光凝结而成,干净得不染尘埃。面容在昏暗山色与碑内渗出的污浊血光映照下有些模糊,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此刻正微微蹙眉,审视着下方这诡异的光幕与其中正被“抹除”的人群。
“青石镇的人?”女子开口,声音依旧清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活祀’灵契的反噬?不对……这灵气扰动如此暴烈,是‘契源’本身在逆流?”
她的目光掠过阿火,投向山腹深处那令人不安的血光源头,眉头锁得更紧。
“你是谁?!”阿火低吼,另一只手握紧了猎刀。这女子出现得太过诡谲,气息与这满山邪祟截然不同,却同样让他脊背发寒。
女子似未闻其问,或者说毫不在意。她伸出左手,五指纤白如玉,在空气中虚虚一拈,仿佛捕捉了一缕无形的气息,送至鼻端轻嗅。
“三百载沉淀的‘债浊’,混杂着新生的‘血逆’灵纹……还有地脉深处那些秽物的躁动。”她低声自语,目光再次落向阿火手中裂纹蔓延的青石板,终有了一丝了然,“‘押碑分灵’?竟用此等自损根基的笨法子延缓灵契消解……真是……”
她摇了摇头,不知是叹其愚勇,还是讶其决绝。
“你……究竟是何人?!”阿火见她全然无视自己,又瞥见春妮儿透明化已蔓延至脖颈,急怒攻心,“能不能救救他们?!”
女子这才将目光完全投向阿火与他身后七人,眸中无悲无喜,只有纯粹的、近乎冷酷的观察。
“救?”她重复此字,唇角极淡地一抿,“‘灵契’已成,烙印入魂。他们自诞生起,灵性本源便打上了‘祀品’印记。救一人,则契链失衡,反噬将如洪崩,殒灭更多。除非……”
她顿了顿,望向山腹血光。
“除非有人能自根源处,重定‘血灵之契’。”
阿火虽听不懂那些玄奥词汇,但“重定灵契”四字,让他如遭电击,猛地想起墨衡。墨先生进山前那决绝的眼神,与此女所言何其相似!
“墨先生!他在里面!他是不是在干这个?!”阿火指向血光涌出之处,声音嘶哑,“你能不能……帮帮他?帮帮我们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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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戏末终焉请大家收藏:()戏末终焉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墨先生?”女子眸中微光一闪,“姓墨……果然。也只有‘守碑’一脉的嫡传,才敢行此‘押碑分灵’的绝路……”
话音未落,山体深处传来一声沉闷到极致的轰然巨响!
“隆——!!”
仿佛九座巨碑齐根崩断,又似地脉被生生扭碎。狂暴的灵压冲击让整座老君山猛然剧震,阿火与七个镇民被狠狠掀翻在地。手中三块石板光芒骤亮随即骤暗,“咔嚓”轻响,裂纹更深。
山道上的青衣女子,在这骇人的灵震中衣袂未乱,身形稳如磐石。她抬眼望向血光核心,明亮的眸子里,第一次染上凝重。
“开始了。”她低语,“逆改血契,十死无生。何况是‘债主’反噬己身之契……”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腰间一枚温润墨玉,似在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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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腹深处,碑心空间。
墨衡七窍渗出黑血,血中混杂着淡金色的灵纹残光与暗红的污浊秽气。
虚空中的逆转契约纹路,只完成了不足三成。每一笔都重若背负山岳,消耗的不仅是精血魂力,更是他与青石镇三百年来纠缠如网的“因果灵线”。这些无形的线,此刻化为烧红的蚀魂铁索,勒入他的灵魄,随他笔画而一根根崩断、扭曲,又试图重组为更狰狞的形态。
反噬汹涌而来。
最先反馈的,是光茧内那三百载人间“存在”的集体哀鸣。铁匠僵直,西施娘子凝滞,陈先生口中淤血尽墨……他们被“借贷”与“供养”的灵性存在,在契约松动的刹那,仿佛失去了维系之锚,开始加速溃散、飘零。
与此同时,九座巨碑上的一部分暗红纹路猛然倒卷!它们被墨衡勾勒的逆转灵纹所激,化作一条条粘稠污浊、散发腥甜腐朽气息的血色触手,自碑身剥离,挟着最纯粹的“借贷”与“归还”规则之力,朝墨衡与他未完成的纹路疯狂扑噬!触手所过之处,空间留下被“抹消”的淡淡虚痕。
墨衡无法闪避——仪式不可中断——左肩被一条触手边缘擦过。没有外伤,但左肩至手臂的“存在感”瞬间被剥离、封存,留下冰冷的虚无。他眼睁睁看着左手小指颜色褪去,化为与白姨手腕相似的半透明。
“嗬……!”他咬碎牙关,将残存灵魄之力疯狂逼入刀尖,不顾一切加速勾勒。必须在被规则触手彻底吞噬、或镇民灵性存在完全溃散前,完成这疯狂的“转换”!
他不知道这设想能否成功,不知将“以生灵气养未亡躯”的邪契,转为“以共业联结担共灭之果”的新约,会引向何方。或许是共同湮灭,或许是坠入更深的业火。
但他已无路可退。师叔之路是延缓与转移,终至自毁。而他此路,是赌上一切,拉着所有“债主”与“债务人”,共赴未知终局。
更多血色触手缠缚而上,勒紧四肢躯干,冰冷的规则秽力侵蚀灵魄。视野模糊,耳中充斥着无数嘶吼与恸哭——自己的,镇民的,三百年前亡魂的,地底秽物的……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逆转纹路灵光急剧暗淡的刹那——
一道清冽如九天流泉、却蕴含斩断万般纠缠决绝之意的青色灵光,毫无征兆地切入这狂暴污浊的碑心空间!
“铮——!”
清越鸣响,似玉磬震破混沌。
青光所至,那些狂暴的血色触手如遇天敌,发出“嗤嗤”灼响,迅速萎缩退避。非以力斩断,而是以某种更高层级的、近乎“净化”与“归序”的本源灵力,暂时将其逼退。
墨衡压力骤减,混沌灵台被这清冽气息一激,清醒刹那。模糊视线中,一道青色身影如逆流之鱼,破开污浊血光与紊乱规则,抵达九碑环绕的核心,立于他与那“未亡之躯”之间。
是那山道女子。
她背对墨衡,面向剧烈波动的光茧与巨碑,身姿挺拔如孤峰寒竹。手中无刃,仅右手食中二指并拢,指尖悬一滴纯净至极、仿佛能映照魂魄本源的青色灵露。方才那逼退规则触手的清光,便源于此露。
“以‘未亡’之身为薪,逆动‘血祀’灵契,引‘源碑’反噬,勾连地脉秽灵复苏。”女子清冷声音在狂暴灵压中清晰依旧,带着审视与不赞同,“墨衡,此非破局,乃是自毁灵基,亦焚尽此间残存生机。”
墨衡咳出黑血,嘶声道:“汝……何人?若无他途……不走此路……又能如何?!”
女子未回头,目光锁死前方躁动光茧与巨碑。
“吾名,青霭。”她终于报出名号,语气如静水深潭,“自‘云墟’而来。云墟监察天地间非常之‘灵契’,尤擅——‘活祀’、‘篡命’、‘逆伦’之属。”
指尖青色灵露微转,映出碑身混乱纹路。
“青石镇之契,三百年前已录‘云墟’暗册。然此契特殊,牵涉过广,施术者自陷为‘契眼’与‘契奴’,且镇封地秽有功,故暂未清理。今契期将至,异动频生,吾奉命勘查,判明当‘执契’、‘转契’,抑或……‘灭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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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戏末终焉请大家收藏:()戏末终焉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青霭微微侧首,余光扫过狼狈却执拗的墨衡。
“汝方才所为,是欲‘转契’。然手法拙劣,以身为薪,引动乃最暴烈之‘源碑’反噬与‘祀品’链溃。未及新契成形,此地生灵灵性尽殁,地秽破封,汝亦魂飞魄散,百不存一。”
墨衡心头骤沉。对方言辞冰冷,却直指核心。他是在赌博,但赌注之惨重与胜算之渺茫,远超预估。
“云墟……可有法?”他喘息问道,抱最后一丝希冀。此女能轻易逼退规则触手,对“灵契”之力显然知之甚深。
青霭转回正面,直视那光茧,声音在灵压轰鸣中平稳无波:
“云墟不救必死之灵,不挽注定之劫。吾此行权责,止于‘勘查’与‘判定’。”
墨衡眼中最后的光,骤然熄灭。
然,青霭下一句话,让他猛然抬头。
“然,”她指尖青色灵露光华流转,似在与周遭狂暴规则进行更深层次的感应与抗衡,“契约双方若有一方,自愿承负‘契转’之全部反噬与代价,并持‘源契’信物……或可启‘云墟’备用典章——‘血契更生’。”
她终完全转身,清冷眸光落在墨衡脸上,落于他手中纹路古老的短刀,以及虚空中未竟的逆转灵纹。
“汝为‘债主’,亦为‘契眼’,更是当年施术镇封之人。此刀,乃‘源契’见证与密钥之一。”
“汝是否自愿,以己身残存一切——‘未亡’之躯、三百载因果业力、乃至轮回转世之机——为祭,承负‘契转’全程所有反噬、苦痛及不可测之果?只为换青石镇现存生灵,一个剥离‘活祀’烙印、重获自由灵性之可能?”
“谨记,仅‘可能’而已。‘血契更生’仪轨凶险异常,即便启动,成算亦不足三成。且汝之终局,注定是‘无’,是较魂飞魄散更为彻底之‘存在抹除’。”
青霭之言,字字如万载玄冰,凿入墨衡早已支离破碎的灵台。
自愿献祭所有,承负一切,换一个不足三成、虚无缥缈的“可能”。
且是比死亡更彻底的终焉。
碑心空间轰鸣加剧,规则触手在清光外围重新凝聚、虎视眈眈。山体震颤与地底秽物嘶嚎愈近。半山腰阿火的怒吼与镇民哀鸣似穿透岩层,隐约可闻。
时间,真的到了尽头。
墨衡垂首,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左手小指,又望向虚空中那未完成的、代表着他最后疯狂的逆转纹路。
最终,他抬头,迎上青霭那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眸光。
无怒,无争,甚至无悲。
只剩一片荒芜废墟之上,死寂的平静。
他牵动嘴角,似想笑,却只涌出一口带着脏腑碎片的污血。
“……好。”
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告知吾……该如何做。”
青霭静静凝视他,足有三息。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契约本质的眼眸深处,极快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采,似慨叹,又似某种更深邃的明悟。
旋即,她微微颔首。
指尖那滴青色灵露,蓦然光华暴涨,如青日初升!
“以云墟巡契使之名,见证。”
“血契更生之仪——启。”
浩荡清光,宛若自九天垂落的星河,轰然席卷,淹没碑心空间一切污浊与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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