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霜华 第1章 报上的启事

民国十三年春，上海。《申报》头版下方一则不起眼的启事，犹如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十里洋场激起了层层涟漪。

“博济医学堂招生启事：本学堂为培养医学通才，兹决定增设女子部，招收十五至二十二岁、具中学程度或同等学力之女生十名。课程设中西医理、药物方剂、护理助产等科。试办一期，以观成效。”

这短短百余字，在上海滩掀起的风波，远超林怀仁的预料。

消息最先在望平街的报馆间传开。几个资深编辑围在一起，指着这则启事议论纷纷。

“林怀仁这是要做什么？男人学医尚且艰难，女子怎能行医？”

“听说这位前清御医向来特立独行，去年还因为用中药治好洋人的怪病上过新闻。”

“女子学医？怕是又要惹来不少非议。”

不出所料，当日的茶楼酒肆里，这成了最热门的话题。

在四马路的春风得意楼，几个穿长衫的老先生摇着头：

“女子抛头露面已是不该，还要学医？成何体统！”

“听说还要学什么解剖，这、这简直有伤风化！”

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商人笑道：“我倒觉得林先生想法新奇。我家女眷看病，总要隔着帘子，若是真有女医，倒是方便不少。”

在霞飞路的西洋咖啡馆里，几个进步学生热烈地讨论着：

“这是女性解放的重要一步！”

“北京的女子师范早已开办，上海在医学教育上也不能落后。”

一个戴着圆眼镜的女学生激动地说：“我要去报名！终于有机会学习真正的医术了。”

而在深宅大院里，这则启事正在悄悄改变着一些年轻女子的命运。

苏州河畔的李公馆内，十八岁的李家大小姐李静薇悄悄将报纸藏在绣枕下。她父亲是上海有名的绸缎商，思想守旧，一直坚持“女子无才便是德”。但静薇从小偷偷阅读哥哥们的书籍，对医学尤其感兴趣。

“女子也能学医吗？”她抚摸着报纸上的字迹，心跳加速。

与此同时，在闸北一间简陋的木板房里，二十二岁的周小玉正在为生病的母亲煎药。她是广慈医院的护士助理，靠着微薄的收入维持家用。看到同事带来的报纸，她的眼睛亮了：

“博济学堂......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最让人意外的是，在租界一栋豪华别墅里，英国买办詹姆斯家的混血女儿露西也看到了这则消息。她中英文俱佳，一直在寻找能够发挥所长的机会。

“中医与现代医学结合？这太有趣了。”她用流利的中文自语道。

此刻，在博济医学堂内，气氛同样不平静。

陈明远忧心忡忡地走进林怀仁的书房：“老师，今天已经接到好几个质疑的电话了。连支持我们的张董事都说，此举太过冒进。”

林怀仁正在整理教案，头也不抬：“明远，还记得我们创立博济的初衷吗？”

“可是，社会上的非议......”

“三十年前，有人觉得天足是伤风败俗；二十年前，有人觉得女子上学有违礼教。”林怀仁放下手中的笔，“时代在变，医学更应该走在时代前面。”

这时，李毓珍老先生拄着拐杖走进来，面色凝重：“怀仁，我刚从茶楼回来，听到不少难听的话。有人说我们败坏风气，有人说我们哗众取宠。”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更有人说，这是要教女子学那些......接生之术，有辱斯文。”

林怀仁微微一笑：“毓珍兄，你可记得《千金要方》序中，孙思邈如何说？”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李毓珍脱口而出。

“正是。既然人命至重，又何必分男女？女子心细，于护理、儿科、产科本就有天赋。且民间多少妇女因病不愿求医，以致小病成大病。若有女医，岂不是造福百姓？”

窗外，几个男学生也在窃窃私语。

“女子来学医？怕不是来寻夫婿的吧？”

“听说还要共用解剖教室，这怎么行！”

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诸位同学，西医学校早有女医生，美国女子学医者众，为何独独中国不行？”

说话的是沈墨轩从北平派来的高材生赵永明。他在北大时就深受沈墨轩开放思想的影响。

黄昏时分，林怀仁独自在庭院中漫步。他知道，真正的风波才刚刚开始。但是想起太医院那些因为礼教束缚而耽误病情的后宫嫔妃，想起民间那些因为羞于启齿而痛苦死去的妇女，他的目光更加坚定。

“总要有人走出这一步。”他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轻声说道。

而此时在上海的各个角落，已经有十几个像李静薇、周小玉这样的女子，开始悄悄准备报名材料。她们中有的要反抗家庭的束缚，有的要克服经济的困难，有的要面对社会的非议。

一场关于女性、医学与传统的变革，正悄然拉开序幕。这十名女生的名额，就像十粒种子，即将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孕育出崭新的希望。

第二天清晨，当博济医学堂的大门打开时，管事的惊讶地发现，门口已经站着三个年轻女子。她们互相并不认识，却同样眼神坚定地握着报名材料，在晨曦中安静地等待着。

其中站在最前面的，正是周小玉。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衫，目光清澈而执着，仿佛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困难的准备。

管事的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连忙打开大门：

“各位姑娘，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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