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霜华 第31章 孤注一掷

高热如同无形的火焰，从骨髓深处燃烧起来，席卷温明远的全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肌肉和骨骼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安稳地躺卧。意识在滚烫的浪潮中浮沉，但他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守着一丝清明。

“记录……体温……更高了……口渴欲饮冷……”他断断续续地对守在床边、眼睛红肿的阿树口述，“脉象……洪数更甚……重按……略显芤象……”

芤脉，如按葱管，中空外实，是失血或津液大伤之兆！热毒正在疯狂地灼烧他的阴液！

阿树颤抖着记录，泪水滴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师父，您别说话了，省些力气……”阿树带着哭腔哀求。

温明远摇了摇头，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他知道，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按照他观察过的无数病例，接下来，就是热毒迫血妄行，出现咳血、衄血、发斑，直至脏腑衰竭。

薛远的寒凉之药是死路，他之前的“育阴透毒汤”力道不足以遏制如此猛烈的热毒。他必须在自己身上，走出一条新路！

先祖的残卷，“化瘀通络，逆流挽舟”……血液中的毒瘴……虫蛇药物的走窜搜剔……

一个个念头在他灼热的脑海中激烈碰撞、重组。

“阿树……取……取纸笔来……”他艰难地撑起身体。

阿树连忙将纸笔递到他颤抖的手中。

温明远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眩晕和剧痛，开始书写。笔迹因无力而歪斜，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方名：清瘟化毒饮（自试方）

治则：大清气血，凉血解毒，搜剔伏邪，逆流挽舟。

组方思路：

1. 清气凉血基石： 生石膏（大剂量，先煎）、知母、水牛角（仅存少许，锉末冲服）、生地、玄参、丹皮、赤芍。必须用重剂，直折火势，保住阴液根基。

2. 解毒化斑专药： 紫草（凉血活血，透疹化斑）、大青叶（清热解毒，凉血消斑）。

3. 搜剔络邪关键（逆流之舟）： 全蝎（焙研末，少量）、地龙（干品）、乌梢蛇（焙研末，极少量）。此三味，取其善走窜经络，深入搜剔血中伏毒之力，是为“舟”，载药力达于病所，亦是“逆流”之动力，试图将深陷血分之毒邪“托举”外出。

4. 透热转气引导： 金银花、连翘、竹叶卷心。在重剂清热与虫药搜剔的基础上，用轻清之品，开辟邪热外透之通路，防止冰伏。

5. 护胃扶正调和： 生甘草、粳米（一撮，与石膏同煎）。在如此峻猛方中，必须顾护胃气，防止伤正。

这个方子，融合了他之前所有的思考和发现，将重剂清气凉血、虫药搜络解毒、轻品透热外达三者结合，攻补兼施，标本兼顾，可谓孤注一掷，凶险万分！尤其是虫药的运用，剂量稍有差池，或与他自身体质不合，都可能加速他的死亡。

“师父！这……这方子太猛了！”阿树看着方子，手都在发抖，“您还在高热，用这么多虫药，还合用大寒的石膏，身体怎么受得住？！”

“别无……他法……”温明远喘息着，眼神却异常锐利，“热毒已入营血，常规之法……杯水车薪。此方……或可背水一战……快去……配药！”

疠人所内药材奇缺，尤其是方中关键的虫药和生石膏。阿树几乎跑断了腿，求遍了所有可能的人，甚至将自己积攒的一点私己钱全都拿了出来，才勉强凑齐了一剂的量，品相还参差不齐。

煎药时，那混合着石膏甘寒、虫药腥臊、草木苦涩的奇特气味弥漫开来，引得周围的人都侧目不已。

何大夫闻讯赶来，看过方子后，沉默良久，最终只是沉重地拍了拍温明远的肩膀：“明远……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此方……险中求胜，老夫……为你护法。”

汤药煎成，颜色深黑如墨，气味更加难以形容。

温明远看着眼前这碗决定自己生死的药汁，没有犹豫，接过碗，深吸一口气，将碗中药液一饮而尽！

药汁入口，先是极苦，继而一股腥气冲上喉头，他强忍着没有呕吐。随即，一股强烈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在腹中化开，既有石膏、水牛角带来的甘寒沉降，似乎要压灭那熊熊燃烧的邪火；又有一股燥烈走窜之气，如同细小的刀锋，在经络血脉间游走，带来阵阵奇异的酸麻胀痛感。

他躺回床上，紧闭双眼，全力感受着体内的变化。

阿树和何大夫紧张地守在床边，目不转睛。

一刻钟，两刻钟……

温明远的额头上渗出更多冷汗，身体时而微微颤抖，时而紧绷。他似乎在与体内的药力及病邪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极其凶险的搏斗。

一个时辰后，他忽然发出一声闷哼，猛地侧身，“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小口暗红色的、粘稠的痰液！

“师父！”阿树惊叫。

何大夫却急忙上前，仔细观察那口痰液，又看了看温明远的脸色，忽然道：“别慌！此非纯血，乃瘀浊之物！药力起效，在攻逐络中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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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杏林霜华请大家收藏：()杏林霜华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果然，吐过之后，温明远的呼吸似乎顺畅了一些，紧锁的眉头也略微舒展。他感到那股灼烧五脏六腑的炽热，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遏制住，不再那么肆无忌惮。虽然依旧高热，但那种濒死的窒息感，竟然减弱了一分！

“记录……”他虚弱地开口，声音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微颤，“服药一个时辰……呕出暗红色粘痰少许……自觉胸中灼热稍减……高热未退，但……神思稍清……”

有效！这险之又险的“清瘟化毒饮”，竟然真的开始起效了！

然而，还不等温明远和阿树稍稍松一口气，一阵急促而粗暴的脚步声和呵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疠人所内短暂的宁静。

“温明远何在？！”

“奉巡察使赵大人之命，捉拿延误疫情、妖言惑众之犯官温明远！”

“滚开！否则以同党论处！”

几名身着号衣、手持铁链的凶悍官差，在一个小头目的带领下，径直闯入了温明远所在的区域！赵磐石，终究还是派人来拿他问罪了！

官差们粗暴地推开试图阻拦的阿树和杂役，目光瞬间锁定了躺在床上，面色潮红、气息不稳的温明远。

“拿下！”那头目厉声喝道，铁链哗啦作响。

阿树和何大夫脸色剧变，急忙挡在床前。

温明远躺在那里，看着逼近的官差，心中一片冰冷。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绝望——他的实验刚刚看到一丝曙光，难道就要这样夭折？他自己生死已置之度外，但这救命的方子，这关乎无数人性命的发现，难道就要随之湮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温明远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自己那包扎着的左手食指。之前，那里因为感染和高热，伤口周围曾出现红肿和隐隐的黑气。但此刻，那红肿似乎……消退了一些？那缕不祥的黑气，也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灼热的脑海——

他的药，或许……真的起效了？！不仅在退热，更在直接化解那血液中的“毒瘴”？！

这瞬间的发现，给了他无穷的勇气。他猛地撑起身体，尽管虚弱，目光却锐利如刀，直视那些官差，用尽力气喝道：

“且慢！我温明远是否延误疫情，妖言惑众，非你等可定论！但我有一言，请转呈赵巡察——我已寻得克制此疫新方，且已自身试药，初见成效！若此时拿我，便是断送满城百姓最后生机！尔等，可担得起此千古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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