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海洋研究所最奇怪的研究员:怕水却研究海洋生物,患得患失不敢与人交流。
新来的同事林汐像颗闯入深海的太阳,让我忍不住用《人类观察日志》记录她。
“陈默,你为什么总在看我?”她突然发问时,我手里的笔记本差点掉进鲨鱼池。
当听说她即将调往南极科考站,我连夜写了78页的挽留信。
信还没送出,却看见她失足跌入灌满海水的实验池。
在所有人惊呼中,恐水二十年的我纵身跃入冰冷池水。
“别变成蝴蝶飞走……”我抱着湿透的她喃喃自语。
她睫毛颤动:“那本写满我名字的日志,能念给我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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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气味,冰冷,固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洁净感,顽固地渗入研究所每一个角落的缝隙里,也钻进我的鼻腔深处。这味道本该让人安心,可在我这里,却常常和另一种更深沉的恐惧纠缠在一起,拧成一股无形的绳索,勒得我呼吸发紧——水。
海洋研究所。蓝洞研究所。多矛盾的名字,多讽刺的标签就贴在我陈默身上。一个连浴缸放满水都会心跳过速、指尖发麻的人,偏偏是个海洋生物研究员。每天面对那些巨大的水族箱,看人造海浪在玻璃后面翻滚,听循环过滤系统永不停歇的哗哗声,都像一场漫长而无声的酷刑。我的研究对象是那些奇妙的海洋生物,可隔着厚厚的强化玻璃,它们斑斓的鳞片、优雅的游姿,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幻影,遥远得触不可及,又近得令人窒息。我熟悉它们的每一个物种、每一种习性,能如数家珍地背出它们的拉丁学名和生态位,唯独那份理应存在的、对它们栖息环境的亲近感,被二十年前那场冰冷刺骨的海水彻底淹没、冻结,只余下深入骨髓的畏惧。
我的办公室在走廊最深处,一个避开了主要水族箱视线的角落。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台连接着各种监测仪器的电脑。窗户开得很高,透进来的光线总是吝啬而模糊,大部分时候,这里安静得像沉船的内部,只有仪器运行时低微的嗡鸣和我自己刻意压低的呼吸声。我习惯性地蜷缩在这片人造的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远离外面那些无处不在的、象征着我恐惧根源的液体。
直到那天,走廊里响起一串陌生的、带着点跳跃感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维持了很久的、几乎凝固的寂静。
门没关严,被一只裹在实验室白大褂里的手轻轻推开。光线随之涌入,勾勒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你好?打扰了,我是新来的林汐,分在浮游生物组。组长说我的临时工位先安排在这里?”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一种毫无城府的坦率,像初春解冻时溪流撞击冰棱的脆响,瞬间穿透了房间里积年的沉闷。我猛地抬头,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一片光里。她站在门口,白大褂略显宽大,却掩不住身上那股蓬勃的生气。眼睛很大,瞳仁是极深的琥珀色,此刻正坦荡地、带着一丝探寻的笑意望过来。她的头发在脑后随意地挽了个松散的髻,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在颊边,随着她说话微微晃动。阳光正好从她身后走廊的高窗斜射进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像一颗骤然闯入这深海研究所的、滚烫的小太阳,毫无预兆地灼痛了我习惯了黑暗的眼睛。
“呃…嗯。那边。”我喉咙发紧,勉强挤出两个音节,手指僵硬地指向角落里另一张蒙了层薄灰的空桌子。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
“谢谢!”她毫不介意我的局促,笑容明亮地绽开,径直走向那张桌子。动作麻利地放下背包,拉开椅子,发出轻微的声响。她似乎没注意到我几乎凝固的姿态,自顾自地开始整理东西,嘴里还哼着一小段不成调的旋律,轻快得像林间鸟鸣。
那旋律钻进我的耳朵,却在我心里搅起一片混乱的海浪。一种陌生的、被强光照亮的眩晕感攫住了我。几乎是本能地,我的手伸向办公桌最下面那个上了锁的抽屉。冰冷的金属钥匙插进去,轻微一拧,锁舌弹开的“咔哒”声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的指尖触到了里面唯一的东西——一本硬壳笔记本,封面是深沉的墨蓝色,没有任何花纹,沉甸甸的,像一块浓缩的深海矿石。
这是我的堡垒,我的秘密花园,也是我扭曲灵魂的唯一出口——《人类观察日志》。里面记录的不是海洋生物,而是这个研究所里形形色色的“人”。王工走路时习惯先迈左脚,李姐喝咖啡永远要加三块半糖,张主任紧张时会不自觉地摸三下鼻子……我用一种近乎病态的精确,记录着这些与我无关的、琐碎的人类行为碎片。只有沉浸在这种冰冷的、旁观者般的解构里,我才能获得片刻扭曲的平静,才能感觉自己暂时安全地游离于人群之外,像隔着厚厚的玻璃观察水箱里的鱼。
而此刻,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强烈的冲动驱使着我,迫切地想要为这闯入者开辟一个全新的、独占的篇章。我甚至等不及她离开,也顾不上这行为本身有多么诡异。我猛地拉开抽屉,几乎是粗暴地抽出那本墨蓝色的日志,又飞快地从笔筒里抓出一支最顺手的黑色签字笔。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心跳在耳膜上咚咚地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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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用歌词书写故事请大家收藏:()用歌词书写故事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翻开新的一页,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开始一项无比神圣又无比危险的记录。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微微颤抖。
【观察对象编号:新-001】
【代号:L.X.】
【日期:4月12日,上午9:17】
【地点:蓝洞研究所,B-17办公室】
【首次观察记录:】
【行为特征:声波频率异常活跃,具有明显穿透性。视觉形态:光通量显着高于环境平均值,疑似携带外部高能光源(需后续光谱分析验证)。行动模式:线性位移伴随轻微无规则震动,轨迹清晰,能量转化效率……未知。】
【初步判定:信息扰动源强度极高,稳定性未知。对既定观察环境产生显着相位偏移。】
【备注:存在引发观测者(即本人)生理性信息熵增(心率上升、呼吸频率异常、皮肤导电率波动)的强烈倾向。危险等级:待评估。】
笔尖在纸面上划出急促而潦草的痕迹,每一个冷冰冰的、试图用科研术语去框定的词语背后,都藏着我无法言喻的混乱感知。写下“危险等级:待评估”时,一滴汗珠从额角滑下,砸在纸页边缘,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我慌忙合上本子,像做贼一样飞快地塞回抽屉深处,“咔哒”一声重新锁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仿佛刚刚完成了一次惊心动魄的越狱。
抽屉锁舌弹回的轻微“咔哒”声刚落,一道带着阳光温度的目光就落在我脸上。
“陈默?”林汐的声音响起,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既不显得冒犯,又足够清晰。她不知何时已经收拾好了桌面,正侧身看着我,手里拿着一叠文件。“刚才看你抽屉里那本蓝色本子挺特别的,是工作笔记吗?封面颜色很深海。”
我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看见了?她注意到了?那本藏着我对她进行“非人化”观测证据的本子!巨大的恐慌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猛地攫住了我的喉咙。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尽,皮肤绷紧,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所有试图掩饰的念头都碎成了粉末,只剩下最原始的、想要立刻消失的冲动。
“不…不是!”我猛地站起来,动作幅度大得带倒了椅子,沉重的实木椅子腿在光滑的地砖上刮擦出刺耳的锐响。这声音像一把刀,划破了办公室里本就稀薄的空气。“就…就随便记点东西!没用的!”声音又尖又急,带着我自己都厌恶的颤抖和欲盖弥彰。我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目光慌乱地四处游移,最终定格在自己微微发抖的手指上。
“哦……”林汐拖长了调子,尾音微微上扬,像一片羽毛轻轻搔过紧绷的神经。她没再追问,只是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里,探究的意味更深了,像平静湖面下无声涌动的暗流。她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小的、若有所思的弧度,但转瞬即逝。“对了,”她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仿佛刚才那尴尬的一幕从未发生,“下午三点,A区那个大型洄游池要做生态模拟参数校准,组长说需要你这边过去确认一下数据接口的兼容性。王工已经在那边了。”
“好…好的。”我几乎是抢答般地回应,声音依旧紧绷。洄游池。巨大的、灌满了深蓝色海水的池子。光是听到这个词,胃部就开始隐隐抽搐,一股熟悉的、带着咸腥味的寒气仿佛已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但此刻,逃离这个被她目光笼罩的办公室的迫切感,压倒了对水的恐惧。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座位,脚步凌乱地冲向门口。经过她身边时,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传来一丝淡淡的、像是某种柑橘混合着阳光晒过草地的清新气息,这气息与我办公室里常年弥漫的消毒水味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形成一种微妙的张力,让我本就混乱的心跳更加失序。我低着头,不敢有丝毫停顿,拉开门,一头扎进了外面相对开阔却也危机四伏的走廊。
下午三点。A区大型洄游实验池。
巨大的穹顶之下,人造天光模拟着晴好的正午。那池水占据了几乎整个空间的中心,深邃的蓝,望不到底,像一块凝固的巨大蓝宝石。水面在模拟洋流的推动下,缓缓涌动着,折射着顶灯的光芒,波光粼粼,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刺骨惊魂。循环系统低沉而持续的轰鸣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像是某种巨兽沉睡的呼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挥之不去的海腥味,咸涩而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冰冷的液体,沉甸甸地压迫着胸腔。
我站在距离池边至少三米远的阴影里,背脊紧紧贴着一根冰冷的承重柱,仿佛那是我唯一的依靠。王工穿着防水背带裤,正蹲在池边调试着仪器。隔着这么远,我依然能清晰地看到水面下巨大的、游弋的暗影——那是池子里饲养的几条中型鲨鱼和大型石斑鱼,它们优雅而冷酷地巡弋在自己的领地,鳍尾摆动带起无声的水流。每一次它们的身影掠过靠近池壁的区域,我贴着冰冷柱子的后背肌肉都会不受控制地绷紧,冷汗无声地沁出,浸湿了薄薄的研究员制服衬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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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用歌词书写故事请大家收藏:()用歌词书写故事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恐惧像冰冷的海藻,从脚底缠绕上来,越收越紧。视野边缘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暗,耳鸣尖锐地响起,盖过了水流的轰鸣。胃部痉挛着,提醒我午餐似乎是个错误的选择。我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尖锐的疼痛来对抗那无边的、要将我吞噬的冰冷和窒息感。
“陈工?”王工调试完一个阀门,站起身,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朝我这边喊道,“接口参数你核对一下?系统等着呢!”他指了指连接在池边控制台的一台便携式数据终端。
那台终端,就放在池沿边上。距离那荡漾的、深不可测的蓝色水面,最多只有半臂之遥。王工的声音穿过耳鸣的噪音,像一根针扎进我的意识。过去?核对参数?走到那个池边?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地撞击着肋骨,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喉咙干得发痛,像被砂纸磨过。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腔里却没有任何湿润的感觉。目光死死锁在那台银灰色的数据终端上,它像一个狰狞的诱饵,静静躺在深渊的边缘。三米的距离,此刻仿佛横亘着马里亚纳海沟。
“陈工?”王工又喊了一声,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解和催促。
就在我全身的骨骼和肌肉都在尖叫着拒绝移动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某种熟悉的、打破沉闷的节奏感。林汐的身影出现在入口的光影里。她换上了更利落的工装裤和套头衫,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脸上带着那种惯常的、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的明朗。她一眼就看到了紧贴柱子、脸色惨白如纸的我,脚步微微一顿,眼神里掠过一丝了然。
“王工,参数我这边平板也能看,刚同步了。”她扬声说道,声音清脆,自然地走向王工,巧妙地挡在了我和那恐怖的池边之间。“陈工好像有点不舒服?脸色不太好。要不数据我先跟你对一对?”
王工愣了一下,看看我,又看看林汐,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恍然,随即是善意的理解:“哦哦,行啊行啊!林工你来对也一样。”他不再看我,注意力转向了林汐递过去的平板。
那堵无形的、隔绝了深渊巨口的墙,瞬间被林汐筑了起来。巨大的压力如同退潮般骤然松弛,紧绷到极致的肌肉猛地一软,我几乎要顺着柱子滑下去。后背的衬衫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我大口喘着气,像是刚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贪婪地攫取着并不清新的、带着海腥味的空气。视线还有些模糊,但耳朵里那尖锐的鸣叫终于开始减弱。
隔着几米的距离,林汐侧对着我,专注地与王工讨论着屏幕上的数据。她并没有看我,只是在她微微低头,手指划过屏幕的某个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朝我的方向极快地扫了一眼。那目光里没有好奇,没有探究,只有一种平静的、近乎安抚的了然。
她知道了。她一定知道了。知道我陈默,这个挂着海洋研究员名头的人,骨子里对水的恐惧有多深重,多么不堪一击。这个认知像一枚烧红的针,刺穿了我仅存的自尊。羞耻感混杂着一种奇异的、因被看穿而带来的虚弱感,瞬间淹没了刚刚退却的恐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比刚才直面池水时更加令人窒息。
我紧贴着冰冷的柱子,像一个被钉在原地的耻辱标本。
日子在消毒水的气味、循环水系统的嗡鸣,以及那份隐秘的《人类观察日志》的沙沙声中,被拉长又压缩。林汐的存在,像一颗稳定燃烧的恒星,将我原本苍白沉寂的轨道搅得天翻地覆。她成了日志里绝对的主角,编号“L.X.”的记录占据了越来越厚的篇幅。
【观察对象:L.X.】
【日期:4月15日,下午】
【行为:午餐时间。自带便当(观察到内容物:西兰花、煎蛋卷、米饭,排列方式具有几何美感)。拒绝加入张主任等人的八卦闲聊圈(规避无效信息交互?),独自在休息室靠窗位置用餐。进食期间目光长时间投向窗外天空(云层结构为层积云,覆盖率约60%),表情呈现非工作态松弛。期间无意识用筷子末端在桌面轻敲出规律节奏(节拍器功能?或仅为神经末梢冗余放电?)。持续约28分钟。】
【分析:独立性强,对非必要社交存在天然筛选机制。具有内源性的专注力恢复模式。敲击行为或为思维具象化表现,节奏稳定,无焦虑特征。】
【观察对象:L.X.】
【日期:4月18日,晨会】
【行为:针对浮游生物采样点优化方案提出异议(逻辑链清晰,数据支撑充分)。表达方式直接,无明显情绪化措辞,但语速较平时提升约15%(信息输出功率增大)。遭遇张主任习惯性反驳时(论点模糊,倾向经验主义),未即时对抗,选择短暂沉默(约3.7秒),随后以追加实验数据比对结果的方式完成闭环论证(策略性迂回?)。最终方案采纳其核心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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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对象:L.X.】
【日期:4月22日,实验室】
【事件:实验用海水调配失误,盐度偏高。L.X.负责的桡足类培养皿出现应激反应(个体活动显着减缓)。】
【行为:第一时间发现异常(观察力敏锐)。未表现责备或慌乱(情绪稳定性高)。迅速查阅操作记录,定位问题源头(溯源能力)。立即启动应急方案:部分转移个体至备用标准海水,部分缓慢梯度降盐(操作精准,分区处理)。全程耗时47分钟,未寻求他人协助。完成后,额头有细密汗珠(生理性代谢加速),但表情恢复平静。对失误责任人(实习生小赵)仅以“下次注意参数复核”简短提醒(处理方式:非惩戒性,信息传递直接)。】
【分析:危机处理能力卓越。独立性强,倾向于自我解决问题。对错误容忍度存在明确界限(纠正而非指责),指向高效协作原则。生理反应与高强度专注相关。】
墨蓝色的纸页上,黑色字迹密密麻麻。我试图用那些冰冷的术语、精确的秒数、理性的分析,去框定她,去理解她,去解释她身上那种让我无法移开目光的光。然而,写得越多,那本应构筑起的理性堤坝就越是摇摇欲坠。每一次观察,每一次记录,都像在深不见底的井中投入一颗石子,激起的不是清晰的回响,而是更深的、无法度量的涟漪。那些“信息熵增”、“逻辑链”、“情绪稳定性”的标签之下,是一种我无法定义、却越来越无法忽视的“存在”本身。她的笑容,她思考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她指尖划过屏幕的专注,甚至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了实验室试剂和某种清冽植物气息的味道……都顽固地穿透了我精心构筑的术语堡垒,直接烙印在感官上,累积成一种沉甸甸的、滚烫的、无法归类的“物质”,塞满了胸腔,几乎要满溢出来。
我患得患失的“别扭”也因此达到了顶峰。每次在走廊与她擦肩而过,我都像一个笨拙的提线木偶,肢体僵硬,目光要么死死钉在地砖的某条缝隙里,要么慌乱地投向天花板某个无关紧要的通风口。试图开口打个最简单的招呼,喉咙里却像是塞满了干燥的海绵,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气音。更多的时候,是抱着文件夹或设备,像个幽灵一样,在她可能出现的地方附近徘徊,隔着转角,或者一排高大的仪器柜,贪婪地捕捉她的声音碎片,她脚步的节奏,她偶尔飘过来的、带着阳光暖意的只言片语。像个可悲的、躲在暗处的偷窥者。日志里记录着她的“非必要社交筛选机制”,而我,却连最基本的社交本能都丧失了。
这份扭曲的平静,在四月末一个沉闷的午后,被彻底碾碎。
那天空气黏腻,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我刚从一场关于深海热液喷口微生物群落的数据分析会中解脱出来,会议室里浑浊的空气和冗长的争论让我头痛欲裂。只想快点回到我那幽暗的、安全的角落,把头埋进日志里,梳理那些只属于我的、关于她的碎片。
刚推开B-17办公室的门,一股不同寻常的低气压迎面扑来。林汐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她的位置上,而是站在窗边。窗户开着一道缝,但并没有多少新鲜空气透进来。她背对着门口,肩膀的线条绷得很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夕阳的光线染红了窗棂,却无法温暖她挺直的背影。一种沉重的、近乎凝滞的沉默弥漫在房间里,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悄无声息地缠了上来。我放轻脚步,几乎是屏着呼吸走到自己的座位旁。抽屉的锁孔冰冷。
就在这时,林汐转过了身。她的脸上没有了惯常的明朗,眉头紧锁,深琥珀色的眼睛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困惑、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还有……一种沉重的、仿佛被什么击中的疲惫。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直直地刺向我。
“陈默。”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瞬间击碎了我试图藏匿的念头。她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印着研究所抬头的A4纸,纸张的边缘被她无意识地攥得有些发皱。“所里刚下的通知,”她顿了顿,每个字都像冰块砸在地板上,“我…被临时抽调,去‘雪龙之心’南极科考站。极夜观测项目,顶替一个突发疾病的研究员。下个月初就走。”
“雪龙之心”。
“南极”。
“下个月初就走”。
这几个词,每一个都像一把沉重的冰镐,狠狠凿在我的耳膜上,然后顺着神经一路冻僵了全身的血液。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短路、爆裂,只剩下刺耳的白噪音。眼前的一切——林汐紧锁的眉头,她手中那张皱巴巴的纸,窗外那抹虚假的夕阳红——都开始旋转、扭曲、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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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用歌词书写故事请大家收藏:()用歌词书写故事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走了?她要走了?去那个冰封万里、与世隔绝的白色地狱?去一整年?甚至更久?像一只从指尖滑落的蝴蝶,被南极凛冽的暴风雪瞬间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胸腔里那股沉甸甸的、累积了许久的“物质”——那些无法命名的观察、那些无厘头的好奇、那些患得患失的别扭——在这一刻轰然爆炸。不是温情的满溢,而是毁灭性的决堤。一股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洪流猛地冲上喉咙,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不行!”两个字,嘶哑得不像我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锣般的绝望和蛮横,猛地从我喉咙里炸了出来。
林汐显然被我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失控的反应吓了一跳,攥着通知单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泛白。她眼中的困惑和疲惫瞬间被惊愕取代,直直地瞪着我。
而我已经无法思考。恐惧——比面对海水池强烈百倍、千倍的恐惧——像冰冷的巨浪兜头拍下,将我彻底淹没。不是对水的恐惧,而是对失去的恐惧,对那个唯一能穿透我厚重壁垒的光源即将永远熄灭的恐惧。这恐惧如此巨大,如此原始,瞬间点燃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冲动。
我猛地拉开抽屉,完全忘记了上锁,粗暴地抓住那本沉甸甸的墨蓝色日志,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又或者是一件足以对抗整个世界的武器。然后,在林汐惊愕的目光中,我抱着它,转身冲出了办公室。沉重的门板在我身后“砰”地一声撞上,隔绝了她可能发出的任何声音,也隔绝了我最后一丝残存的体面。
办公室外的走廊光线昏暗,像一条通往未知深渊的隧道。我抱着那本沉甸甸的墨蓝色日志,像抱着一个滚烫的、即将爆炸的秘密核心,跌跌撞撞地向前冲。皮鞋跟敲击在冰冷的瓷砖上,发出空洞而急促的回响,在寂静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我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收缩都牵扯着尖锐的疼痛,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破膛而出。肺叶像破旧的风箱,徒劳地拉扯着稀薄的空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不行。绝对不行。南极?那是世界的尽头,是永恒的冰封和黑暗。她怎么能去那里?她怎么能像一缕抓不住的光,就这么从我指缝里溜走?
这个念头像毒藤,疯狂地缠绕着我的大脑,榨干了最后一丝理智。冲回自己那间位于宿舍楼顶层、终年拉着厚重窗帘的单人宿舍,反手锁上门,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我扑到书桌前,粗暴地扫开上面堆积的海洋学期刊和打印资料,纸张哗啦啦散落一地。书桌正中央,摊开那本墨蓝色的日志。它不再是堡垒,不再是秘密花园,此刻它是我唯一的阵地,是我倾泻所有混乱、绝望和卑微祈求的祭坛。
拧开台灯,惨白的光线瞬间照亮了纸页上密密麻麻、冰冷客观的记录文字。那些关于她午餐便当的几何排列、她在会议上的逻辑链、她处理危机时的稳定操作……此刻都像最残酷的讽刺。我抓起笔,一支最普通的黑色签字笔,笔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弯折。
不行。不能走。不要走。
这三个词像魔咒,像失控的引擎,驱动着我僵硬的手指。笔尖狠狠戳在日志的空白页上,划破了纸张,墨迹迅速洇开。不再是冷静的观察和分析,不再是那些试图自我保护的术语外壳。所有积压在心底、发酵了无数个日夜的、患得患失的“别扭”,那些无厘头的“好奇”,那些累积成山的、从未敢出口的“话”,此刻如同溃堤的洪流,裹挟着最原始、最笨拙、最语无伦次的词语,疯狂地奔涌而出。
“林汐…你…你那天午餐敲桌子的节奏…是贝多芬《月光》第三乐章开头…对吗?我…我偷偷录下来…听了…很多遍…” 字迹潦草,歪歪扭扭。
“你反驳张主任时…那3.7秒的沉默…不是害怕…是在组织更精确的数据…我知道!我都知道!” 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洞。
“桡足类那次…你其实很着急…我看到你指尖在抖…只是没让别人看出来…你…你总是这样…” 墨迹被一滴汗珠晕开。
“南极…太冷了…太黑了…那里没有靠窗的位置给你看云…没有桡足类…那里的阳光…都是假的…” 句子断断续续,逻辑混乱。
“我…我知道我很奇怪…怕水…还研究海洋…不敢说话…像个…像个怕水的蠢水手…患得患失…别扭得要死…” 自我剖析带着自毁般的痛楚。
“可是…可是你来了…像…像太阳掉进深海里…我的日志…全是…全是你…” 笔迹开始失控地颤抖、拉长。
“别走…求求你…别去南极…别变成蝴蝶飞走…我怕…我再也抓不住…” 祈求卑微到了尘埃里,字迹被大滴大滴落下的泪水彻底洇染开,模糊一片。
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疯狂地摩擦、跳跃、停顿、又猛地划动。78页。整整78页。从暮色四合到晨光熹微。宿舍里没有开大灯,只有台灯那圈惨白的光晕,像一个孤岛,囚禁着我和我笔下这场绝望的独角戏。写到最后几页,手指早已痉挛麻木,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眼睛干涩刺痛,视野里全是漂浮的黑点和扭曲的光斑。思维早已枯竭,只剩下最本能的重复和呓语般的祈求。桌面上、地上,到处是揉成一团的废纸,上面写满了划掉的字句和失控的墨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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