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庭前的梧桐叶已染上半边金黄。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书房内洒下温暖而斑驳的光影。沈清弦端坐在书案前,手捧着一卷《地域志》,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投向了窗外悠远的天空。
她的面前,摊开着一本空白的账册,旁边搁着一支小巧的紫毫笔。这是她用来记录“玉颜斋”核心账目的私账,与明面上给掌柜看的那本截然不同。
“小姐,这是这个月的收支总览,请您过目。”春桃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张写满细密小字的笺纸放在案上,声音压得极低。
沈清弦收回目光,落在笺纸上。迅速浏览间,一抹极淡的笑意在她唇角漾开,如石子投入静湖,泛起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净利又比上月多了三成。”她轻声说道,指尖在“玉颜斋”三个字上轻轻一点,“看来,我们推出的‘秋水系列’,很受那些夫人小姐的青睐。”
“何止是青睐!”春桃忍不住雀跃,随即又警觉地看了看门外,才凑近低声道:“张掌柜托人带话,说好些府里的管家嬷嬷都来问,能不能提前预定下个月的份例,生怕买不到呢。还有,城西永昌伯府的二少奶奶用了咱们的胭脂,据说伯爷都多去了她房里几次,可把其他房的人羡慕坏了,都偷偷派人来打听。”
沈清弦静静地听着,眼神平静无波。这些消息,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利用前世记忆改良的配方,无论在色泽、香气还是持久度上,都远胜这个时代的寻常胭脂。加上她刻意控制的产量和通过春桃、张掌柜营造出的“稀缺”与“神秘”,在京城贵妇圈中掀起风潮是必然之事。
“告诉张掌柜,规矩不能破。每月定量,先到先得。另外,”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给永昌伯府二少奶奶那边,下次可以多留一份,算是我个人赠予,不必记在账上。”
春桃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佩服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姐英明!这是让她承我们的情,以后更能替咱们说话呢!”
沈清弦微微颔首。经商之道,产品是根基,人情则是让这根基蔓延的藤蔓。她如今身份所限,不能亲自出面,这些无形的人脉网络,便是她未来安身立命的重要资本。
“我们的本金,现在有多少了?”她合上私账,问道。
春桃报出一个数字,然后补充道:“按照小姐的吩咐,大部分都换成了金叶子,存在那处隐秘的柜子里。另有一部分,张掌柜正在物色小姐说的,城南那处待售的旧织坊。”
“嗯。”沈清弦满意地点点头。一个小小的胭脂铺,绝非她的终点。那处旧织坊地理位置佳,面积够大,是她规划中未来打造一个集胭脂水粉、绸缎成衣、珠宝首饰于一体的“女性精品荟萃”之地的雏形。这一步,必须走得稳,也必须走得早。
主仆二人正低声商议着,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和丫鬟的问安声。沈清弦眼神微动,春桃立刻机警地收起所有与账目相关的物事,迅速换成一张正在临摹的簪花小楷帖。
几乎是同时,门帘被掀开,母亲安远侯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笑着走了进来:“大小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沈清弦瞬间切换回那个温婉沉静的侯府嫡女模样,放下手中的笔,柔声道:“有劳嬷嬷,我这就去。”
她起身,理了理裙裾,随着嬷嬷走出书房。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无人知晓,这具年仅十一岁的躯壳里,承载着一个历经沧桑、正在暗中编织自己商业版图的灵魂。她走在侯府精致的回廊下,心思却已飞到了那间不起眼的“玉颜斋”,飞到了那规划中的未来工坊。这条隐藏在侯府深闺之下的商业之路,是她挣脱命运枷锁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的书房内,气氛却与安远侯府后宅的宁静截然不同。
十三岁的陆璟站在一张巨大的大晟疆域图前,身姿如松。他眉宇间尚存稚气,但眼神却沉静锐利,远超同龄人。他的父亲,镇国公陆擎,正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手中拿着一份刚送达的文书。
“陛下对你上次提出的,关于漕运损耗的稽查之法,甚为满意。”陆擎放下文书,看着自己这个越来越让人看不透的儿子,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赞赏与一丝探究,“此法推行不过两月,沿河几个关键枢纽报上来的损耗,竟真减少了近两成。你可知,这为朝廷省下了多少银钱,又堵住了多少蛀虫的嘴?”
陆璟转过身,面对父亲,态度恭敬却不卑微:“父亲谬赞。此法并非孩儿凭空所想,乃是翻阅了近年漕运档案,又结合了一些商贾之道中核算成本、杜绝漏洞的思路,整合而成。能见成效,是陛下与父亲推行有力,诸位大人执行得当。”
他话说得谦逊,但点出的“商贾之道”,却让陆擎微微挑眉。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寻常勋贵子弟,即便心中对经济之事有所涉猎,也多半讳莫如深,不愿与“商”字沾边。可他这个儿子,似乎从不以此为忤,反而常常能从中汲取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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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掌上锦姝请大家收藏:()掌上锦姝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你不必过谦。”陆擎摆摆手,“陛下看重的是实效。正因如此,陛下今日召我入宫,又给了你一项新差事。”
陆璟神色一肃,静待下文。
“陛下有意整顿宫内用度,认为近年来采买之物,常有价高质次之弊。其中,尤以各宫妃嫔、公主们的胭脂水粉、珠钗首饰等项,名目繁杂,开销巨大,却难以核查。”陆擎说着,将一份清单递给陆璟,“陛下命你,协理内府局,先从这一项入手,摸清市价,厘定标准,为日后规范采买立个章程。若此事办得好……”
陆擎没有说完,但陆璟已然明白。这看似是处理宫闱琐事,实则牵涉到内府局这个油水丰厚的衙门,背后不知有多少盘根错节的关系。皇帝将此任务交给他一个少年,既是考验,也是给了他一个直接触及宫廷财政、展示能力的绝佳机会。办好了,他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将截然不同。
陆璟接过清单,快速扫过上面罗列的各种物品名称和往年模糊的采购价目,心中已有了计较。
“孩儿领命。”他沉声应道,并无半分畏难之色。
“你打算从何处入手?”陆擎饶有兴致地问。
“回父亲,欲知市价,必先深入市井。纸上谈兵,终是隔靴搔痒。”陆璟抬起头,目光清亮,“孩儿打算即日起,微服走访京城各大知名的胭脂铺、珠宝行,亲自去看,去问,去比较。不仅要了解品质优劣,更要摸清这些行当里的门道和……水分。”
“微服走访?”陆擎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好。带上足够的护卫,注意安全。需知水至清则无鱼,你此番动作,必然会触动不少人的利益,行事需有度,既要查明实情,亦不可过于激进,引来反弹。”
“父亲教诲,孩儿谨记。”陆璟躬身行礼。他深知父亲话中的深意,这不仅仅是一项经济任务,更是一次政治历练。
退出父亲的书房,陆璟并未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直接唤来了自己的两名心腹长随兼护卫。
“陆青,陆勇,准备一下,随我出府。”
“世子,我们去哪儿?”身形稍显精干,眼神灵活的陆青问道。
陆璟整理了一下身上并不起眼的青色锦袍,将那份清单小心收好,淡淡道:“去西市。听说那里有几家胭脂铺,很有些名气。”
他率先向外走去,步伐沉稳。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那尚显单薄的肩膀,似乎已准备好承担起远超年龄的责任与风雨。他走的这条路,是君王赋予的权责之路,是施展经济之才的报国之路,每一步都踏在现实的权谋与利益交织的网罗之上。
京城的西市,永远是喧嚣而充满活力的。
叫卖声、议价声、车马声交织在一起,空气里混杂着各种食物、香料和皮革的气味。陆璟带着陆青陆勇,穿梭在熙攘的人流中。他衣着普通,气质却难以完全掩盖,引得一些摊贩多看两眼,但见他身后跟着两个明显是护卫的精壮男子,便也无人敢上前过分叨扰。
他们连续走访了几家规模不小的胭脂铺。陆璟进去并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听伙计介绍,偶尔拿起一盒胭脂或一罐香粉,仔细辨别其色泽、质地与香气。他问的问题也极为内行,从原料产地到制作工艺,再到不同肤质的适用性,让几家店铺的掌柜和伙计都不敢小觑这个少年人。
“世子,看来这胭脂水粉的利润着实不小。”从一家装饰华丽的店铺出来,陆青低声感慨,“同样一盒桃花粉,东街那家卖三百文,这家竟要价五百文,看其成色,似乎还略有不如。”
陆璟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街上林立的招牌,心中已有判断。这些店铺,大多名不副实,要么价格虚高,倚仗地段和名气宰客;要么品质平庸,靠着花哨的包装和巧舌如簧的伙计招揽生意。与他心目中,能够作为宫廷采办标准,甚至能够长期、稳定供应优质产品的目标,相去甚远。
“还有没有其他口碑好,但可能不那么起眼的铺子?”陆璟问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陆勇挠了挠头,努力回想:“小的倒是听府里采办的嬷嬷提起过一句,说是在这西市边缘的柳枝巷里,新开了家叫‘玉颜斋’的小铺,东西极好,就是价格不菲,而且每月限量,去晚了还买不着。因为地方偏,知道的人还不算太多,但用过的都说好。”
“玉颜斋?”陆璟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印象中并未听过。 “柳枝巷……确实偏僻。走,去看看。”
他行事果决,既然有了目标,便不再犹豫。三人穿过喧闹的主街,拐进了一条相对安静狭窄的巷道。与主街的繁华相比,这里仿佛是两个世界。然而,就在这巷子深处,一间门面素雅、仅挂着一块黑底金字小匾的店铺,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匾额上,正是“玉颜斋”三个清秀的字。
店铺门口并无招揽生意的伙计,门帘半垂,显得有些神秘。陆璟驻足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兴趣。这间铺子的做派,与他之前见过的所有胭脂铺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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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掌上锦姝请大家收藏:()掌上锦姝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他示意陆青陆勇在门外等候,自己整了整衣冠,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店内空间不大,但布置得极为清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而悠远的复合花香,并非寻常店铺那种浓烈刺鼻的香气。柜台后,一位穿着干净利落、约莫四十余岁的男子站起身,脸上带着温和而不失精明的笑容——正是张掌柜。
“这位公子,欢迎光临玉颜斋。”张掌柜见陆璟气度不凡,虽年纪小,也不敢怠慢,“不知想看些什么?小店有胭脂、口脂、香粉、花露,皆是独家配方,精心制作。”
陆璟微微颔首,目光在店内扫过。陈列的产品不多,但每一件盛放的器皿都颇为考究,显得精致非常。
“随意看看。”陆璟走到柜台前,目光落在一盒名为“秋水伊人”的胭脂上。那颜色是一种极其柔和的浅绯,仿佛少女面颊自然透出的红晕,与他之前见过的所有红色都不同。
“此物……可否一观?”他问道。
“公子好眼光。”张掌柜小心地取出样品,打开盒盖,“此乃小店秋季新品,取初秋芙蓉之色,加入特殊珍珠粉与花露,不仅色泽自然,更能滋养肌肤。”
陆璟用手指极轻地沾了一点,在指腹捻开。粉质细腻如绒,触感极佳。他靠近细闻,香气清雅持久,绝非廉价香精可比。
“原料取自何处?制作周期多久?可能保证每一批品质如一?”陆璟一连问了几个问题,语气平和,却直指核心。
张掌柜心中微凛,这少年问话,竟比一些常年采买的内宅管家还要老辣。他谨记着幕后东家的吩咐——面对真正懂行的客人,可以适当展示实力,但关于核心机密,必须守口如瓶。
“回公子的话,”张掌柜不卑不亢地答道,“原料皆选自特定产地,由专人负责。制作周期因物而异,慢工出细活。至于品质,小店敢挂出招牌,便敢保证每一件出自玉颜斋的产品,都经多重检验,绝无次品。”
陆璟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他又看了几样其他产品,无论是口脂的润泽度,还是香粉的细腻度,都远超他今日所见。心中对这“玉颜斋”的评价,不禁又高了几分。
“东西确实不错。”陆璟放下手中的香粉罐,状似随意地问道,“不知贵店东家是哪位?能做出如此精品,必非寻常之人。”
张掌柜笑容不变,应对自如:“东家喜静,不欲张扬,特意吩咐小人打理店铺。公子若是对产品满意,便是小店的荣幸。”
陆璟深深地看了张掌柜一眼,知道问不出更多。他心中对这位神秘的东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能有如此眼光和魄力,在这偏僻小巷经营出这般品质的店铺,绝非常人。他甚至隐隐觉得,这玉颜斋的经营理念,与他心中某些关于商业的想法,不谋而合。
“这些‘秋水伊人’,还有那边的‘桂子秋露’香粉,各给我包上十份。”陆璟说道。他需要带回去仔细研究,更重要的是,或许可以请母亲或宫中有品位的女官试用,听听她们最直接的反馈。
“十份?”张掌柜略显为难,“公子见谅,小店规矩,每位客人每月每种产品限购三份,为的是让更多客人能体验到。您要的数量,小人实在无法做主。”
“限购?”陆璟再次感到意外。这玉颜斋的规矩,还真是与众不同。他非但没有不悦,反而更加欣赏。这种做法,看似放弃了短期利益,实则维护了品牌的稀缺性和格调,是长久的经营之道。
“既然如此,便按贵店的规矩来。”陆璟从善如流,“各要三份。”
“多谢公子体谅!”张掌柜松了口气,连忙手脚利落地开始打包。他能感觉到,这位年轻的客人,虽然话不多,但气场强大,绝非池中之物。
当陆璟提着那包装精美的三盒胭脂和三盒香粉走出“玉颜斋”时,夕阳已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锦缎。
他站在巷口,回望那间静谧的店铺,心中思绪翻涌。今日之行,收获远超预期。不仅找到了可能符合宫廷采办要求的优质货源,更发现了一个有趣的、隐藏在市井之间的商业现象。这位“玉颜斋”的东家,成了他心中一个亟待解开的谜题。
“查一下这家铺子的底细,尤其是背后的东家。”他低声对陆青吩咐道,“记住,要隐秘,莫要惊扰了对方。”
“是,世子。”陆青肃然应下。
陆璟转身,融入京城傍晚的人流。他的身影在夕阳下拉长,与这繁华的帝都、与那隐藏在深闺与市井的秘密,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而此刻的安远侯府内,沈清弦刚刚陪母亲用完晚膳,正借口疲乏回到自己的院落。她并不知道,她精心打造的“玉颜斋”,已经引起了那位她曾在心中留意过的“神童世子”的极大兴趣。
她坐在窗边,就着最后一缕天光,翻看着春桃悄悄递进来的、张掌柜关于今日有位“气度不凡的年轻公子”大量购买并打听东家的汇报。
沈清弦纤细的指尖在“年轻公子”、“问询东家”等字眼上轻轻划过,秀眉微蹙。
“看来,树欲静而风不止。”她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与算计,“得让张掌柜更加小心了。”
两条本应平行的命运轨迹,因一间小小的胭脂铺,在这一天,于茫茫人海中,投下了彼此交汇的第一道影子。波澜,即将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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