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锦姝 第92章 刁奴试主

晨光熹微，透过镇国公府轩丽堂皇的雕花窗棂，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沈清弦坐在梳妆台前，莺歌正为她挽着一个端庄大气的凌云髻。镜中的女子，眉如远黛，目若秋水，历经两世，这张脸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多了几分沉静如水的从容与明澈。

昨夜初掌中馈，公婆态度温和，但府中上下无数双眼睛，或好奇，或观望，或不服，皆在暗处流转。她深知，今日，才是真正的开始。

“夫人，今日先去何处？”贴身丫鬟燕语捧着一套钥匙和对牌，轻声问道。这串钥匙沉甸甸的，象征着国公府内宅的无上权柄，也代表着沉甸甸的责任。

沈清弦目光掠过镜中自己鬓间将将簪好的赤金点翠步摇，声音平稳无波：“先去账房。既然母亲将家务交托于我，总要先看看家里的‘底子’。”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莺歌和燕语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安心。她们是自侯府就跟来的心腹，深知自家姑娘的能耐，但这高门国公府的水，显然比侯府更深。

主仆几人刚出正院，绕过抄手游廊，便见管事嬷嬷们已按品级候在议事的花厅外了。见沈清弦到来，众人齐齐行礼问安，神色恭敬，挑不出错处。

“给夫人请安。”

沈清弦微微颔首，目光如水银泻地，不着痕迹地从众人面上扫过。站在最前头的，是府中的内院大管家，姓李，约莫五十上下年纪，穿着一身深褐色杭绸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看似恭顺，眼神却透着一股精于算计的油滑。这位李嬷嬷，是已故老太君当年用过的老人，在府中根基深厚，连如今的国公夫人也敬她几分。

“都起来吧。”沈清弦步入花厅，在上首坐下，语气温和却带着疏离，“我初来乍到，府中诸事尚不熟悉，日后还需各位嬷嬷尽心辅佐。”

“夫人言重了，老奴等定当竭尽全力，为夫人分忧。”李嬷嬷上前一步，躬身回话，姿态做得十足。

寒暄过后，便进入正题。沈清弦命人将最近三个月的账册搬来。李嬷嬷指挥着几个小丫鬟，将一摞摞厚厚的蓝皮账本捧到沈清弦面前的梨花木嵌螺钿方桌上。

“夫人，这是府中近三月的大小开支用度，皆已登记造册，请您过目。”李嬷嬷垂手立在一旁，语气不卑不亢。

沈清弦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是采买日用食材的账册。她翻开，纸张摩擦发出沙沙轻响，指尖划过一行行墨迹清晰的记录。她看得不快，神色平静，仿佛只是随意浏览。

李嬷嬷见状，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轻慢。到底是年轻的新妇，又是侯府娇养出来的嫡女，只怕看这些枯燥账目如同看天书，走个过场罢了。

然而，她这念头刚起，便听沈清弦轻轻“咦”了一声。

“李嬷嬷，”沈清弦指尖点在一处记录上，抬眼看向她，目光澄澈，“这初十日的采买，写着购入上等血燕十两，单价二十两银子一两，共计二百两。可我记得，如今市面上的上等血燕，品相极佳的，也不过十五、六两银子一两。府上这采买价，是否有些高了？”

李嬷嬷心中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赔着笑道：“回夫人，您有所不知。咱们府上用的血燕，乃是南洋来的顶尖货色，品相绝非市面寻常可比。且供给咱们府上的商家是老字号，信誉极好，这价格是多年下来的老价钱了，从未出过差错。”

“哦？老价钱？”沈清弦唇角微勾，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可我出嫁前，母亲曾教导我管家之道，也提及过燕窝市价。便是宫中所用，也不过十七、八两之数。莫非供给咱们国公府的，比御用的还要好上几分？”

她语气轻柔，话语里的质疑却如绵里藏针，刺得李嬷嬷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这……许是老奴记差了，或许是连带着其他一些珍稀补品一并结算的。”李嬷嬷试图含糊过去。

沈清弦却不接话，又翻了几页，指尖再次停下：“还有这，每月固定采买的江宁织造云锦十匹，用作府中主子们的四季衣裳。账上记着是六十两一匹，可我瞧着前几日母亲赏我的那匹天水碧的料子，虽也是上品，却并非江宁织造最顶尖的‘寸锦寸金’的贡品级。据我所知，这等品相的云锦，市价应在四十两左右一匹。这每月多出的二百两，又作何解释？”

她一连指出两处，数额虽不算惊天动地，但桩桩件件直指要害，对市价之熟悉，让在场的所有管事嬷嬷都暗自心惊。这位新夫人，绝非不谙世事的闺阁女子！

李嬷嬷额角微微见汗，强自镇定道：“夫人明鉴，这采买一事，水深着呢。同样的东西，供货渠道、结算方式、乃至季节不同，价格都有浮动。老奴在府中管事多年，深知其中关窍，断不敢让府里吃亏的。”

“关窍？”沈清弦放下账本，身体微微后靠，倚在椅背上，目光平静地看向李嬷嬷，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穿透人心，“李嬷嬷所说的关窍，是指采买之人从中收取的回扣、佣金，还是指虚报价格，中饱私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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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掌上锦姝请大家收藏：()掌上锦姝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夫人！”李嬷嬷脸色一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奴对国公府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绝无此心啊！夫人若是不信老奴，老奴……老奴这管家之位，请夫人另择贤能吧！”她以退为进，声音带着委屈的颤音，试图用撂挑子来施压。

花厅内顿时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其他管事嬷嬷皆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心中各有盘算。这位新夫人，是真有雷霆手段，还是年轻气盛，不知深浅？

沈清弦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嬷嬷，并未立刻让她起身。她端起手边的青花瓷盖碗，轻轻拨弄着浮起的茶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沉静的面容。

“李嬷嬷言重了。”片刻后，她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您是府里的老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岂会因这点疑问就质疑您的忠心？”

李嬷嬷心下稍安，以为沈清弦要服软。

却不料沈清弦话锋一转：“不过，既然价格存疑，为了府中利益，也为了嬷嬷您的清誉，总要弄个明白才好。这样吧……”

她放下茶盏，目光转向厅外：“燕语。”

“奴婢在。”

“你拿着我的对牌，即刻出府，去西市最大的‘珍品斋’和东市的‘云锦苑’，问问他们店中上等血燕和这类云锦的实价几何，若是大宗采买，最低价又能给到多少。记住，多问几家，问清楚了回来禀我。”

“是，夫人！”燕语领命，接过对牌，利落地转身离去。

这一下，李嬷嬷的脸色彻底变了。她没想到沈清弦手段如此直接利落，竟当场就要去市面询价对峙！这若是查实了，她这老脸往哪搁？这管家的位置……

“夫人！这……这恐怕不妥吧？”李嬷嬷急忙抬头，“市井商贾之言，岂可轻信？他们见是生客，报价虚高也是有的……”

“无妨。”沈清弦打断她，语气淡然，“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问个价而已，总比让府里一直花着冤枉钱，还让忠心耿耿的老嬷嬷蒙受不白之冤要好。”她特意在“忠心耿耿”四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李嬷嬷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这位年轻的新夫人，看着温和，手段却如此老辣！她不再争辩，只跪在地上，心乱如麻地等待着。

花厅内的气氛愈发凝重。时间一点点过去，沈清弦不再看账册，也不说话，只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偶尔问一句旁边站着的其他管事嬷嬷所司何职，用度几何，语气温和，却让被问话的人心头紧绷，回答得小心翼翼。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燕语终于回来了。她步履轻快，进入花厅，向沈清弦行礼后，朗声禀报：“夫人，奴婢问清楚了。‘珍品斋’的上等血燕，若是咱们府上这样的大户长期采买，他们愿以十四两五钱银子一两的价钱供应。‘云锦苑’的同品质云锦，大量采买价可低至三十八两一匹。两家掌柜都说了，若是咱们府上需要，他们还可派人上门，将样品送来给夫人过目。”

燕语的声音清脆，清晰地传遍整个花厅。

账册上血燕二十两，实价十四两五钱；云锦六十两，实价三十八两。这其中的差价，每月累积起来，便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事实胜于雄辩。

李嬷嬷面如死灰，瘫软在地，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辩解的话。

沈清弦放下茶盏，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花厅里格外清晰。她目光落在李嬷嬷身上，不再带有丝毫温度。

“李嬷嬷，你现在，还有何话说？”

“夫人……老奴……老奴一时糊涂啊！”李嬷嬷涕泪横流，磕头不止，“是那供货的赵掌柜，每次……每次都会给老奴一些辛苦钱……老奴鬼迷心窍，求夫人开恩！看在老奴伺候老太君多年的份上，饶了老奴这一次吧！”

她终于承认了。

沈清弦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漠然。水至清则无鱼，下人捞些油水，在高门大族中本是常事，但如此明目张胆，数额不小，且在她新官上任第一天就来试探，这便是将她当成了可以随意糊弄的软柿子。

若今日轻轻放过，日后她在这府中，将再无威信可言。

“李嬷嬷，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沈清弦的声音带着一丝惋惜，更多的却是决断，“国公府待你不薄，你却以权谋私，中饱私囊，更试图蒙蔽主上，此风断不可长。”

她顿了顿，环视一圈厅中神色各异的管事嬷嬷们，清晰地说道：“念你年事已高，且在府中多年，免了你皮肉之苦。即日起，革去你内院大管家一职，罚没今年所有月例赏银，你去庄子上养老吧。”

革职、罚银、打发去庄子！这处置可谓雷厉风行，毫不留情！

李嬷嬷彻底瘫软在地，被人搀扶了下去，她绝望的哭求声渐行渐远。

花厅内，一片死寂。所有管事嬷嬷都低垂着头，心中凛然，再不敢有半分轻视之心。

沈清弦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之事，诸位都看到了。我国公府治家，向来赏罚分明。忠心做事，恪尽职守者，我绝不亏待；但若有谁心存侥幸，欺上瞒下，李嬷嬷便是前车之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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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掌上锦姝请大家收藏：()掌上锦姝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她拿起那串钥匙和对牌，轻轻摩挲了一下，继续道：“以往如何，我既往不咎。但从今日起，所有采买用度，需立新规。每旬采买，需由两名以上管事共同经办，报价需与市价核对，账目需清晰明了，我会随时抽查。”

“是，夫人！奴婢/老奴谨记！”众人齐声应道，声音比之前恭敬了何止十倍。

沈清弦点了点头，又吩咐了几句日常事务，便让众人散了。

花厅内只剩下她和莺歌、燕语。燕语难掩兴奋，低声道：“夫人，您刚才真是太厉害了！看她们以后谁还敢小瞧您！”

沈清弦轻轻吐出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立威的目的达到了，但这仅仅是个开始。府内人员盘根错节，李嬷嬷倒台，空出的位置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后续的人事安排，才是真正的考验。

“走吧，回去歇息片刻。下午还要见见各处田庄和铺子的管事。”她站起身，姿态依旧从容。

刚回到正院，便见陆璟从书房那边过来，想必是刚处理完公务。他穿着一身墨色常服，身姿挺拔，见沈清弦面带倦色，快步迎了上来。

“听说夫人今日在花厅，处置了李嬷嬷？”陆璟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引她在榻上坐下，语气带着关切，并无半分质疑。

消息传得真快。沈清弦抬眼看他，微微一笑：“夫君都知道了？不会觉得我手段太过严厉，不给老人留颜面吧？”

陆璟闻言，却是笑了，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并不存在的乱发，目光温柔而笃定：“怎么会？你做得极好。内宅之事，本该由你做主。那李嬷嬷仗着是老人，日渐跋扈，母亲性子宽和，多有忍让，我早已有所耳闻。你今日快刀斩乱麻，正好替府中除去一弊。以后这内宅，交给你，我放心。”

他的信任和支持，如同暖流，瞬间驱散了沈清弦心头的些许疲惫。她靠向他，将头轻轻倚在他坚实的肩膀上，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安心。

“只是立威易，收服人心难。后续还有许多琐事要料理。”她轻声说。

“无妨，慢慢来。”陆璟揽住她的肩，声音低沉而令人安心，“若有那等刁滑难缠的，或是外头铺子田庄上遇到麻烦，尽管告诉我。你我夫妻一体，自当共同应对。”

窗外，阳光正好，将庭院中的花木染上一层金色。沈清弦闭上眼，心中一片宁静与坚定。

这一世，她不仅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还要与身边之人，共同撑起这片属于他们的天地。内宅的风浪，只是开始，但她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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