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溪镇的清晨总是从码头工号的呼喊和铁匠铺第一声锤响开始,带着边境地带特有的粗粝与活力。莱拉·加雷斯行走在粗糙石板铺就的街道上,高挑的身姿与背后那面巨大的“山峦之誓”鸢形盾,让她与周遭背着渔网、扛着货物的镇民显得格格不入。银白的发丝严密地收在兜帽的阴影下,只有尖长的耳朵不易察觉地微微转动,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过滤着嘈杂人声中的每一丝有用信息——关于那个背叛了信仰与同伴的男人的线索。
她追踪“毒蛇”马洛已有数月。那个曾是圣盾骑士团高阶骑士、却玷污了骑士信条、在任务中背叛队友、卷走了包括她养父加雷斯遗物在内重要物品的叛徒。所有线索最终都指向这片法理约束相对薄弱的边境之地,指向这个鱼龙混杂的石溪镇。
她的调查如同潜行的猎手,极尽谨慎。在喧闹的“醉锚”酒馆角落,她用一杯清水做掩护,听着醉醺醺的佣兵吹嘘前日与魔兽搏杀的收获,试图从中分辨出关于陌生强者的只言片语;在气味混杂的集市,她假装挑选着风干的肉脯和草药,耳朵却捕捉着摊主间关于生面孔的闲聊;甚至在镇上唯一那家招牌歪斜的“打鼾地精”旅店外,她也能借着整理鞍具的机会,默默观察进出的人流,评估每一个符合马洛体貌特征的可疑目标。
信息碎片缓慢汇集,拼凑出的图像却令人沮丧。有人说似乎瞥见过一个左边眉骨带疤、眼神阴鸷的独行客,但印象模糊;有人传闻近期黑森林深处的魔兽异动频繁,仿佛被什么惊扰;还有酒保低声提及,有个不像佣兵也不像行商、花钱颇为阔绰却深居简出的客人,包下了旅店最僻静的房间……
线索模糊,指向不明。马洛如同滴入沙地的水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种猎物脱离掌控的焦灼感,开始啃噬莱拉的耐心。
就在她考虑是否要冒险采用更激进的手段时,一个看似与追踪完全无关的词条,却以极高的频率反复敲击她的耳膜。
“嘿,听说了吗?‘断牙’巴尔克那家伙,前天竟然独自放倒了一头壮年的黑鳞恐狼!”
“放屁!就他那三脚猫功夫?黑鳞恐狼的爪子能把他连人带甲撕碎!”
“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他扛着狼尸去工会换赏钱!听说全靠他那把新附魔的战斧!晨辉家铁匠铺的手艺,锋利得邪门,砍恐狼的硬爪子跟切熟肉似的!”
“晨辉铁匠铺?老凯兰那家?他家的附魔什么时候有这效果了?不就加点火焰、弄亮点光吗?”
“老黄历啦!现在不一样了!他家不知道走了什么运,搞出了新名堂!现在铺子门槛都快被冒险者踏平了,价格涨了三成,还得排队!都说那附魔效果强得离谱,最关键的是——持久!不像别的附魔几下就蔫了,他家的玩意儿,能用好久!”
类似的对话,在铁匠铺附近的酒馆、在武器店门口、甚至在街边闲聊的人群中,莱拉一天内听到了不下五次。“晨辉铁匠铺”、“新附魔”、“威力惊人”、“持久不衰”……这些词汇叠加在一起,像钩子一样抓住了莱拉职业性的警惕心。
作为一名受过系统训练的圣盾骑士,她深知一把优质附魔武器在战斗中的价值。但她更清楚附魔的基本法则——魔力总会随时间或使用而耗散,这是铁律!所谓“持久不衰”,根本违背了常识。除非……那不是传统的附魔。
任何违背常理的“异常”,在追踪过程中都值得最高级别的关注。这或许是与马洛无关的巧合,但也可能是危险的信号,甚至是……诱饵。
她不动声色地改变路线,向着镇民指引的方向走去。越靠近铁匠铺所在的街区,类似的话题就越密集,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隐约的兴奋感。她甚至看到几个刚拿到武器的冒险者,迫不及待地向同伴展示刃口上那流淌着的、异常稳定而强烈的魔法辉光,脸上洋溢着捡到宝的狂喜。
最终,她停在一个卖藤编筐篓的摊贩旁,借挑选货物的掩护,目光穿透街角的人流,投向那间炉火正旺、叮当作响的铁匠铺。一个高大魁梧、围着厚重皮围裙的男人,正如同不知疲倦的巨人,挥动铁锤砸向烧红的铁胚,每一击都充满爆炸性的力量。应该就是镇民口中的凯兰·晨辉。
铺子外面排着的队伍不长不短,多是些面带风霜、眼神精悍的冒险者,安静地等待着,脸上交织着期待与些许肉疼的表情——显然那涨了三成的价格并非虚言。铺子里,似乎还有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在忙碌,动作麻利地分拣着材料,看起来年纪很轻。
表面看来,这只是一家因技艺精进而生意兴隆的普通铁匠铺。
莱拉微微蹙眉,难道真是自己过于敏感了?或许这家人只是机缘巧合下,掌握了某种效果特别持久的独门附魔配方?
她压下立刻上前探查的冲动,决定再观察片刻。骑士的耐心让她捕捉到更多细节:铺子里那个年轻身影处理金属和魔晶材料的手法,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精准与高效,绝非凡俗学徒可比;一位刚取走一柄短剑的冒险者,支付酬劳时,除了银币,似乎还有几颗切割规整、闪烁着纯净微光的细小晶体一闪而过——那是高纯度的魔晶碎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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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晨辉……晨辉铁匠铺……
两条原本平行的线索,在这一刻被无形的手猛地拧在了一起!
那个掌握着诡异瞬发魔法能力的少年,与这家拥有颠覆性附魔技术的铁匠铺,竟是同一家!这还能用巧合来解释吗?
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直觉告诉莱拉,这背后必然存在着某种深刻的关联。那种违背常理的瞬发魔法,与这种有悖魔法基本规律的持久附魔,极有可能源自同一种未知的、强大的技术或力量体系。
而“毒蛇”马洛——一个对强大魔法物品和稀有技术有着近乎病态贪婪、且具备相当鉴别能力的叛徒——他选择潜入石溪镇,会不会……其真正目标,正是这家突然声名鹊起的铁匠铺所隐藏的秘密?
他是否早已嗅到了这里的异常?此刻是否正如同真正的毒蛇,潜伏在某个阴暗角落,用冰冷的目光窥伺着这里,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莱拉的心跳微微加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源于猎手接近猎物时的兴奋与警惕。追踪的目标意外地与一个充满谜团的技术焦点产生了交集,这让局势变得更加复杂难测,却也让她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意想不到的突破口。
她将兜帽又拉低了些,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深深看了一眼晨辉铁匠铺那朴实无华的招牌,以及炉火旁那高大的身影和屋内若隐若现的年轻侧脸。
不能贸然接触。打草惊蛇是追踪者的大忌,尤其是在无法确定马洛是否已然潜伏在侧的情况下。
她需要一个合情合理、不引人怀疑的借口,一个能够自然接近铁匠铺,同时便于暗中观察、搜寻马洛踪迹的身份和理由。
或许……一位途经此地的冒险者,需要为自己过于沉重的盾牌寻求一些“改良”?或者,一位对优质武器有所追求的骑士,慕名而来进行一番“咨询”?
一个初步的计划在她冷静的心中缓缓勾勒成形。她最后瞥了一眼那间看似平凡却暗流汹涌的铁匠铺,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川流不息的人潮,如同水滴汇入溪流,没有激起半分涟漪。
而在铁匠铺内,正全神贯注地将一颗微小的魔晶嵌入剑柄凹槽的艾伦,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下意识地抬头向门外熙攘的街道望去,清澈的目光中掠过一丝疑惑,但映入眼帘的只有寻常的热闹景象。
炉火依旧噼啪作响,沉重的锤声富有节奏地敲打着铁砧,掩盖了所有悄然逼近的秘密与即将掀起的漩涡。边境小镇的日常烟火气下,危机与机遇正在无声地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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