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定规矩
会开完了,事儿也分派下去了,可大伙儿心里头那点迷糊劲儿,非但没散,反而更浓了。
柳轻尘回到书院给他腾出的一间小书房,对着桌上厚厚一摞空白稿纸直发愣。“规矩草拟小组”?这名儿听着就透着一股子土气,可要干的活儿,却是要定下往后千万人该怎么过日子的章程。他提起笔悬在半空,愣是一个字也落不下去。从哪儿起头?学《周礼》?还是仿《唐律》?可大人明确说了,不照搬旧例那这新规矩的“魂儿”到底该是啥?
另一边,熊猛也挠头,他把自己关在军营里,叫来几个识文断字、脑子活络的参谋,嚷嚷着要弄新军规。“都说说,这新军规,除了不准抢东西、不准祸害娘们儿这些老生常谈,还得加点啥新鲜的?”
一个年轻参谋试探着说:“都尉,咱们安远军打仗勇猛,是不是得把‘畏战不前者斩’这条写头里?”
熊猛眼一瞪:“废话!这还用你说?老子问的是‘新’的!”
另一个老成些的文书小声道:“大人不是说了吗,要让弟兄们知道‘为何而战’……可这,这咋写进军规里?总不能写‘为陈大人而战’吧?那不成家丁私兵了?”
熊猛被问住了,烦躁地挥挥手:“滚滚滚,都出去,让老子静静!”
赵顺那边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他手底下管着一摊子民政,每天各种鸡毛蒜皮的官司、钱粮赋税的烂账堆满案头。以前在安远,地方小,他还能凭着老脸和威望调解,现在朔州这么大,没个白纸黑字的章程,下头那些新归附的吏员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事,要么瞎办,要么不办。
几天下来,三个牵头人都是愁眉不展,进展缓慢。
这情况自然瞒不过陈小乐,他没急着催,反而把三人又叫到了一起,地点没在严肃的议事堂,而是在他办公的签押房里。
“咋样,几位?新规矩不好定吧?”陈小乐给他们倒了杯粗茶,语气轻松。
柳轻尘苦笑:“大人,非是学生推诿,实在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入手。若无根本精神统领,即便写出条文,恐也是无根之木,徒具其表。”
熊猛也嚷嚷:“是啊大人!光说不准这不准那容易,可要让几万大头兵都明白为啥要拼命,这……这玩意有点虚啊!”
赵顺没说话,但那深陷的眼窝和疲惫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小乐点点头表示理解,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院子里一棵开始抽芽的老树,缓缓道:“咱们定的不是天条,是让人能看懂、能记住、能照做的办事法子。我看,就先别想着弄一部包罗万象的大典。咱们就学匠作营,先弄出几个‘标准件’来。”
“标准件?”三人都是一愣。
“对。”陈小乐转过身,“比如柳先生,你先别想着《周礼》,你就想咱们这地盘上,一个官该怎么当才算合格?怎么选拔?怎么考核?干得好怎么赏?出了岔子怎么罚? 先把这‘官的规矩’弄出来。”
柳轻尘眼睛微微一亮。
陈小乐又看向熊猛:“熊猛你也一样,别想那么虚的。你就定清楚,一个兵从入伍到退伍,每个月该拿多少粮饷,立了什么功升什么官,犯了什么事挨什么军棍。 把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定死了,再告诉弟兄们,他们拿的粮饷,是身后父老乡亲供的,他们手里的刀枪,是为了保住自家分到的田亩、能让娃安心上学堂!这‘为何而战’,不就实在了吗?”
熊猛猛地一拍大腿:“对啊!这么一说,俺老熊都懂了!”
最后,他看向赵顺:“老赵,你那边最杂,你也别急先把最要命的几样拎出来。比如田亩怎么分,税怎么收,商铺怎么管,街面上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由谁管、按什么标准罚。 一样一样来,弄出一条,就试行一条,不合适再改。”
被陈小乐这么一拆解,三人顿时觉得眼前清晰了不少,那团乱麻好像终于找到了线头。
柳轻尘回到书房再次提笔时,心态已然不同。他不再去翻故纸堆,而是开始回忆、总结安远和朔州目前行之有效的做法,思考其背后的道理。然而,当他试图为“官员考核”寻找一个更公平的量化标准,以平衡不同岗位的巨大差异时,再次陷入了深深的困惑,感觉眼前有一层捅不破的窗户纸。
与此同时,陈小乐正在签押房内审视着各地送来的文书,心中也在思考着柳轻尘可能遇到的瓶颈。当他想到“如何量化评估一个县令和一个匠作营管事的不同政绩”时,那股熟悉的清流再次划过脑海。
【…检测到制度构建需求…关联模块‘组织绩效管理基础’已关联…】
【提示:可引入‘关键职责指标’(KDI)概念,区分通用品德要求与岗位专属业绩目标…结合定期述职务虚与实地巡查,进行多维评估…】
陈小乐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没有得到具体的表格,但理解了一套清晰的评估逻辑与原则。他立刻起身,走到书案前,将这些核心要点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简要地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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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这个师爷很科学请大家收藏:()这个师爷很科学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第二天,他便将这张写有“考成法之核心:通用品德与专项业绩分列,定性考察与定量指标结合”等要点的纸条,以及几句关键的解释,派人给正在苦思冥想的柳轻尘送了过去。
柳轻尘收到这寥寥数语的提示,如同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道闪电!之前堵塞的思路瞬间被贯通,他激动得手指微颤,忍不住拍案叫绝:“原来如此!大人真乃神人也!竟能想出如此精妙又公平的法子!”
他立刻在纸上写下“考成法纲要”几个字,开始根据这核心原则奋笔疾书,填充具体细节。
熊猛那边得了“实在”的指示,动作飞快。他把军需官、各营主官叫来,连着吵了几天,真就把一套详细的饷银、功赏、晋升、惩处的条例给抠了出来,虽然条文粗粝,但赏罚分明,让人一看就懂。
然而,当他为“思想宣导”具体内容发愁时,又卡住了壳。他挠着头找到陈小乐抱怨:“大人,饷银功赏都好说,可这‘为何而战’的道理,天天念经似的讲,弟兄们听着也枯燥啊!能不能来点实在的?”
陈小乐看着熊猛苦恼的样子,心中一动,想到了图鉴曾提示过的“群体认同与叙事构建”的重要性。他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反问道:
“熊猛,你还记得一线天之战后,牺牲弟兄的家里拿到抚恤时,他们族人是什么反应吗?”
“记得啊!那家老人当时就给俺跪下了,说娃没白死,保住了大伙的活路!”
“那你再说说,咱们现在屯田修路,是为了什么?”
“这不明摆着吗?让咱们自己,还有爹娘娃娃都能吃饱穿暖,过安生日子啊!”
陈小乐点点头引导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让识字的文书,就把这些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比如一线天为啥而打,牺牲的兄弟家里受了什么优待,咱们现在修的路、垦的荒将来能带来什么好处——都编成小册子,或者让说书先生在营里讲?让弟兄们知道,他们流的每一滴血,干的每一分活,都看得见、摸得着,都是为了他们自己和他们想守护的人。”
熊猛猛地一拍脑袋,眼睛瞪得溜圆:“对啊!俺咋就没想到!说一千道一万,不如讲好一个实在故事!大人,您这法子太绝了!俺这就去办!”
他兴冲冲地转身就跑,边跑边嚷嚷着要去抓几个文书来编故事,思路彻底被打开了。
赵顺则带着手下,开始梳理最紧迫的民政条款。在讨论如何防止基层小吏利用田亩清丈权力勒索百姓时,众人争论不休。
应当加重刑罚!发现贪墨者杖责八十!
光加重刑罚不够,得派更多巡察御史。
哪来那么多人手?现在清丈的人都不够用...
正当赵顺为此头疼时,陈小乐恰好来视察民政条例的进展。听了众人的争论,他想起图鉴曾提示过的程序正义与权力制衡原理,便开口道:
与其事后重罚,不如在事前就把规矩定死。比如,规定清丈结果必须在本村公示三日,让所有村民都能看见。如有异议,允许他们直接向县衙申诉,不必经过乡吏转呈。
赵顺先是愣住,随即眼中放出光来:公示...越级申诉...妙啊大人!这样一来,小吏想要舞弊就得面对全村人的眼睛,百姓也有了说理的门路!这比派十个巡察都管用!
他激动地搓着手,立即将这个思路记下,兴奋地对下属说:就按大人这个法子来!我们要把公示制直诉权写进田亩清丈条例里!
几天后,三人再次向陈小乐汇报时,手里都多了几份沉甸甸的、墨迹未干的初稿。
陈小乐仔细翻看着《官吏考成法纲要》、《新军暂行条例》、《安朔民事管理五条》,脸上露出了笑容。虽然粗糙,但方向对了,而且里面已经能看到一些超越这个时代的、闪烁着现代管理智慧的微光。
“不错。”他放下文稿,“就拿这几份东西找个地方,先试起来。在朔州府衙和城防营试行《考成法》和《新军条例》,《民事五条》拿到城外最先归附的两个乡去试。”
“记住,”他看着三人,语气严肃起来,“试行不是走形式!要告诉下面,大胆用,出了问题不怕,咱们改。就是要看看,这些新规矩,到底是能让车跑得更快,还是会把车轴给卡断了!”
一场围绕着“定规矩”的庞大社会实验,就在这北疆的朔州城里,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序幕。没人知道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条文,将会在未来掀起怎样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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