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黎明,带着透骨的湿寒降临在那处勉强栖身的浅洼地。篝火早已熄灭,只余缕缕呛人的青烟混杂在晨雾中。人们从僵硬而短暂的睡眠中挣扎醒来,呻吟声、咳嗽声、压抑的痛哼声此起彼伏。衣甲未干,紧贴在身上,带来持续不断的寒意。更糟糕的是,经过一夜湿冷侵袭,许多伤员的伤口开始出现红肿、溃脓的迹象,低烧在人群中蔓延。
苏青珞天不亮就忙碌起来,带着几个略懂草药的妇人,在潮湿的洼地边缘寻找可能消炎的蒲公英、马齿苋,但收获寥寥。她回到临时用油布搭起的“医棚”下——其实只是几根树枝撑起的一块遮挡——看着草铺上那些脸色潮红、呼吸急促的伤员,尤其是张汝楫,他肩头的伤口本就极深,昨夜淋雨加上一路颠簸,此刻已是高热不退,昏迷中说着胡话,伤口处渗出的脓液发出难闻的气味。
“苏夫人,张将军他……”一名负责照看的士卒声音哽咽。
苏青珞抿紧嘴唇,用煮过的布条蘸着最后一点烧酒,小心地为他清理创口,但酒已不多,效果有限。“必须尽快找到干燥的地方,生火,烧开水,找到更多的草药,或者……更好的金疮药。”她声音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辛弃疾巡视过来,看到张汝楫的情形,心猛地一沉。这位老将性情刚烈,是队伍中不可或缺的支柱之一。“青珞,他……”
苏青珞轻轻摇头,低声道:“很危险。若今日不能退热,伤口继续恶化,恐有性命之忧。”她抬眼看向辛弃疾,眼中满是忧虑,“不止张将军,还有十几位重伤员的状况都在恶化。我们……需要药,需要干爽的环境休整。”
辛弃疾默默点头。他何尝不知?但眼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后有追兵威胁未除,大队人马拖着重伤员,在这湿冷的初春山林里,每一步都艰难无比。
这时,李珏也走了过来,脸色同样凝重。“辛督军,这样下去不行。伤员拖累,行军速度太慢,若金军大队追来,我们连像样的防御阵地都来不及布置。”他顿了顿,建议道,“是否……考虑将部分实在无法行动的重伤员,暂时寻一处隐蔽山洞安置,留下少量医护和护卫,待我们抵达安全地带,再派人来接应?”
这话声音不高,但附近几名正在照顾同伴的轻伤员和医护都听到了,纷纷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辛弃疾和李珏。留下?在这荒山野岭,缺医少药,还有金兵可能搜山,留下几乎意味着……听天由命。
魏胜立刻反对:“不行!李将军,这些都是从老君峪、隐曜谷血战里爬出来的弟兄!我们不能丢下他们!”他情绪激动,“要留,老子带人背他们走!”
赵邦杰(太行)也闷声道:“是啊,李将军,咱们北地汉子,讲究个生死同袍。丢下伤员,这人心就散了!”
李珏眉头紧锁:“魏将军,赵将军,末将岂是冷血之人?只是军情紧急,若因顾全伤员而致全军覆没,岂非更对不起死去的弟兄?此为权宜……”
“权宜之计,有时便是离心之始。”一个沙哑却清晰的声音插了进来。陈亮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常。“李将军,你可知岳武穆(岳飞)当年北伐,为何能得士卒死力?其一便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其二便是‘卒有疾,躬为调药’。将帅爱兵如子,兵卒方能用命如臂使指。我等今日若弃伤者于荒山,消息传开,莫说北来将士寒心,便是你淮西军中,又岂能无兔死狐悲之念?军心一散,再多的谋划也是空中楼阁。”
李珏被陈亮一番引经据典、直指要害的话说得脸色变幻,一时语塞。他带兵自然知道爱兵的重要性,但身负接应重任,更知兵贵神速、大局为重的道理。这两难处境,让他这个沙场宿将也感棘手。
辛弃疾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缓缓开口:“李将军的顾虑,有其道理。同甫所言,更是根本。伤员,绝不能轻弃。”他目光扫过众人,决断道:“但行军速度必须加快。魏胜,你从还能战斗的弟兄中,挑选体力最好、最可靠的,组成‘背护队’,轮换背负伤势最重、无法行走的弟兄。驮马、车辆,优先保障重伤员。其余轻伤员,尽量互相搀扶,咬牙坚持。”
他又看向李珏:“李将军,淮西军弟兄装备相对齐全,体力也保存较好,可否请贵部多承担前哨、后卫及两侧警戒之责,减轻我部战斗人员的负担?同时,派出最精干的斥候,前出二十里侦查,务必寻一处今日可抵达的、有水源、相对干爽隐蔽的宿营地。若能找到废弃村落或猎户屋舍,便是大幸。”
李珏见辛弃疾既坚持了原则,又拿出了切实可行的办法,心下佩服,抱拳道:“辛督军安排周详,末将领命!这就去布置。”
“还有,”辛弃疾叫住他,压低声音,“同甫昨夜提醒,金军动向反常。斥候侦查时,需格外留意是否有大军调动或设伏痕迹,尤其注意……非金军制式装备的武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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