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似道那阴柔却尖刻的质问,如同淬毒的冰针,瞬间刺穿了宴会厅上勉强维持的祥和表象。空气骤然凝固,所有的目光——惊愕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担忧的——都聚焦在了刚刚起身的辛弃疾身上。连主位上的张浚,也放下了酒杯,眉头微蹙,目光深沉地望了过来。
魏胜、赵邦杰(太行)气得脸色发紫,胸膛剧烈起伏,若不是身处此地,顾忌场合,早已暴起。李珏亦是脸色难看,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如何插言。陈亮则紧盯着贾似道,又迅速瞥了一眼张浚,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毒辣指控。
辛弃疾却仿佛没有感受到那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目光,他面色平静,甚至对着贾似道微微颔首,以示听到了他的问题。然后,他转向主位上的张浚,抱拳躬身,声音清晰而沉稳,回荡在寂静的大帐中:
“枢相,诸位大人。贾机宜所言‘桃源里’之事,确有其事。然则,其所述之因果,与实情天差地别,颠倒黑白,混淆视听!”
他站直身体,目光扫过在场诸人,最后定格在贾似道那张故作镇定的脸上,语气陡然转厉:“所谓‘与乡民冲突’,实乃彼处根本无真乡民!那‘桃源里’乃是一处精心布置的陷阱,村中男女老少,皆为假扮,伺机伏杀我南下义师!我部斥候先觉其异,入村查探,反遭围攻!彼辈所用兵器、配合战法,绝非寻常村民,乃是训练有素之悍卒伪装!此事,有我部二百将士亲眼所见,有缴获之伪村民兵刃、甲片为证,更有数名被我部擒获之伤者口供可查!贾机宜口中的‘乡民’,不知是听何人所言?可敢与我对质?!”
他语速不快,但每一句都掷地有声,带着沙场血火淬炼出的凛然气势。帐内不少将领动容,交头接耳。
贾似道脸色微变,强自镇定道:“此……此乃一面之词!焉知不是尔等溃败之余,惊弓之鸟,误判情势,乃至滥杀无辜?”
“误判?滥杀?”辛弃疾冷笑一声,“那我倒要请问贾机宜,既为‘无辜乡民’,为何村中暗藏制式军械?为何伏击之时,战法娴熟,号令统一?又为何,在其后赶来的、贾机宜口中那支‘奉命缉盗的地方团练’身上,我部将士发现了与村中伏击者同源的青色丝绸碎片?而那支‘团练’,更是不由分说,便欲将我部缴械拘押,乃至武力相逼!其领军将领孙捷,更是口称奉‘上峰’之令!敢问贾机宜,这‘上峰’,是何人?所奉何令?可是令其截杀我北上投军之忠义?!还是说,那‘桃源里’的伏兵,与这孙捷所部,本就是一伙,皆受同一‘上峰’指派?!”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连珠炮火,轰得贾似道脸色发白,额角见汗。他没想到辛弃疾不仅敢当庭抗辩,更掌握了如此具体的细节证据,言辞逻辑严密,直指核心。
“你……你血口喷人!孙指挥乃朝廷命官,岂容你肆意污蔑!那些证物、口供,谁知不是尔等伪造!”贾似道有些慌乱地反驳。
“伪造?”辛弃疾不再看他,而是再次转向张浚,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正是沈钧连夜整理的那份战报与证据摘要。他双手奉上,朗声道:“枢相!此乃我部自老君峪起,大小战事记录、斩获凭证简录,以及‘桃源里’遇伏、孙捷部截杀之详情与物证、人证清单。其中提及之金军首级、旗帜、印信,部分实物已随军携来,可供勘验!提及之青色丝绸碎片、伪村民兵械、孙捷部伤亡者腰牌,亦已封存,随时可呈于案前!是真是伪,一验便知!弃疾与麾下数千将士,肝胆可昭日月,行事无愧于心!若有半字虚言,甘受军法,万死不辞!”
他捧着帛书,长揖不起。帐内鸦雀无声,只有他沉稳而决绝的声音余韵在梁柱间回响。
张浚看着辛弃疾手中那卷帛书,又看了看脸色青红不定、一时语塞的贾似道,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怒意。他久历官场,如何看不出这其中的蹊跷?史弥远或其党羽的手,伸得实在太长了!
他缓缓起身,走到辛弃疾面前,接过那卷帛书,并未立刻翻阅,而是亲手将辛弃疾扶起,沉声道:“幼安先生请起。老夫信你。”短短五个字,却重若千钧,表明了态度。
他转身,目光威严地扫过在场文武,尤其在贾似道脸上停留片刻,冷声道:“北地义师,血战南来,忠勇可嘉。沿途若遇奸人设伏截杀,奋起反击,乃自保之常情,何罪之有?至于孙捷所部……”他顿了顿,“本相自会派人详查。若果有官军勾结匪类,截杀忠义,无论是谁指使,本相必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这话一出,等于暂时为“桃源里”事件定了性,也警告了某些蠢蠢欲动之人。贾似道低下头,不敢再言。王权等原本想借机发难的将领,也暂时偃旗息鼓。
张浚回到主位,示意辛弃疾坐下,语气缓和下来:“些许误会,搅了酒兴。幼安先生勿要介怀。今日之宴,本是欢庆,莫让小人败了兴致。”他举起酒杯,“来,继续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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