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的冬夜,寒风卷着沙尘穿过残破的街巷。赵邦杰七人藏身在一处废弃的染坊里,窗外不时传来金兵巡逻的马蹄声和喝问声。墨工借着月光检查着葛小七留下的包袱——里面除了干粮和药材,还有一张手绘的汴京地图,用炭笔标注了几条隐秘路径。
“小七这孩子……”墨工声音哽咽,“他才十六岁。”
赵邦杰沉默地磨着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良久,他低声道:“这笔债,早晚要讨回来。”他收起刀,展开地图,“按图上看,紫宸殿遗址在旧宫西北角,如今是金国南京留守司的库房区。守卫森严,昼夜有人巡逻。”
炎生凑近细看:“墨工师傅,您说的密道入口,具体在什么位置?”
墨工指向地图上一处标记:“紫宸殿基西北角,有块‘镇殿石’,重约千斤。密道入口就在石下。但这是三十年前的记载,如今金人将此地改为库房,不知那石头是否还在。”
“在不在,总要亲眼看看。”赵邦杰起身,“今夜子时行动。墨工、炎生随我去查探,其余人在此接应。若寅时我们未回,你们立即撤出汴京,回泗州报信。”
子时整,三人换上夜行衣,悄然摸向旧宫方向。昔日的皇城如今已破败不堪,宫墙倾颓,殿宇残破,只有零星几处被金人改建的库房还亮着灯火。躲避了三队巡逻兵,他们终于抵达紫宸殿遗址。
眼前是一片废墟。汉白玉基台还在,但上面的殿宇早已焚毁,只剩几根焦黑的柱子矗立在寒风中。基台西北角,果然有块巨大的青石,半埋在地下,石面刻着模糊的云纹——正是“镇殿石”。
“就是它!”墨工压低声音,从怀中取出那套“鲁班钥”。钥匙由数个铜制齿轮组成,他在石面摸索片刻,找到一处不起眼的凹槽,将钥匙小心插入。
“这机关设计精妙。”墨工边操作边解释,“需按‘天地人三才’之位转动。若错一步,要么打不开,要么触发警报。”他额头渗出细汗,手指稳如磐石。
咔嗒、咔嗒——齿轮转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赵邦杰和炎生警惕地环顾四周,远处库房传来守卫的咳嗽声。
忽然,青石发出沉闷的摩擦声,缓缓移开半尺,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墨工长舒一口气:“成了!”
三人鱼贯而入。石阶陡峭,向下延伸。墨工点燃火折,火光映出狭窄的通道——墙壁是青砖砌成,砖缝间长满苔藓,显然多年无人踏足。
下行约二十丈,通道渐宽,前方出现一道石门。门楣上刻着四个篆字:“紫宸秘道”。墨工检查门锁,皱眉道:“这是‘九宫锁’,需按特定顺序按下门上的九块砖。错一块,门后机关就会触发。”
“您能开么?”赵邦杰问。
“我试试。”墨工仔细观察砖块纹路,“这锁的设计,与司天监的星图有关。你们看,”他指着砖块上的细微刻痕,“这些不是装饰,是星宿标记。需按北斗七星的方位,加上辅、弼二星的位置按压。”
他凝神静气,按照星图顺序依次按下九块砖。每按一块,砖就凹陷一寸,发出轻微的机括声。按下最后一块时,石门轰然向两侧滑开。
门后是一间石室,约三丈见方。室中央有石桌石椅,桌上积满灰尘,却无蛛网——显然密闭极好。墙壁上刻满星图和文字,正对门的墙上,赫然刻着一幅汴京全图,图中紫宸殿的位置被标红。
“找到了!”炎生激动地低呼。
墨工举着火折细看墙上的文字。这些字是沈晦亲笔所刻,记载着靖康二年的秘辛:
“靖康二年冬,余奉渊圣皇帝密旨,携血诏南归。诏有三份,一存宫中,一随圣驾,一付余手。今国破君虏,余唯以此诏为念,藏于紫宸殿基。后世得见此室者,当知大宋国祚未绝,二圣之志未泯。若得铁牌、山河印、血诏三物合一,可开此室东壁暗格,内有先帝遗物,可证真伪。”
“东壁暗格……”赵邦杰顺着文字指示,找到东墙。墙上有一处砖缝较宽,他用力一推,砖块向内陷去,露出一个尺许见方的暗格。
暗格中放着一只鎏金铜匣。赵邦杰小心取出,铜匣入手沉甸甸的,锁具锈蚀。墨工用工具撬开锁,匣内铺着明黄绸缎,上面放着一卷帛书、一枚玉扳指、一块金牌。
帛书展开,是钦宗皇帝的亲笔手谕:
“朕知天命已去,然江山社稷不可无主。今传位于九子构,望其克承大统,恢复中原,迎还二圣。此旨一式三份,分藏三处。若有争议,可验朕随身玉扳指及调兵金牌为证。靖康二年三月,赵桓绝笔。”
玉扳指是上等和田玉雕成,内壁刻着“桓”字小篆。金牌正面刻“如朕亲临”,背面是“调兵御令”。
“这……这是调兵金牌!”赵邦杰震惊,“持此牌者可调动天下兵马!沈晦为何不早拿出来?”
墨工沉吟道:“或许……他不敢。靖康之后,朝廷南渡,局势混乱。这金牌若现世,不知会引起多少纷争。况且,”他指着帛书最后一行小字,“你们看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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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醉连营请大家收藏:()醉连营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帛书末尾有一行娟秀的添注:“建炎元年春,余见高宗皇帝于扬州。帝见血诏及金牌,沉吟良久,命余密藏之,待天时。余知其意,故藏于此。沈晦谨记。”
“高宗皇帝……命沈晦藏起金牌?”炎生不解,“这是先帝遗诏,为何要藏?”
赵邦杰忽然明白了:“因为当时朝廷刚立,人心未定。若此金牌现世,那些手握兵权的将领,未必都听高宗调遣。更可怕的是,若有心怀不轨者得之,假借先帝之名起兵……”
“所以沈晦才将三样信物分藏三处。”墨工叹息,“铁牌在隐曜谷,山河印在天星潭,血诏和金牌在紫宸殿。需三者合一,方能取信于人。这真是……用心良苦。”
就在这时,通道上方忽然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三人脸色骤变。
“快走!”赵邦杰将铜匣贴身藏好,吹熄火折。
但为时已晚。石门处火光通明,十余名金兵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个满脸刀疤的将领,用生硬的汉话喝道:“拿下!格杀勿论!”
“从那边走!”墨工指向石室另一侧——那里有道隐蔽的小门。三人冲进门内,发现是条向上的狭窄通道。金兵紧追不舍,箭矢破空射来。
通道尽头是口枯井。三人爬上井口,发现身处一处破败的院落。院外火光四起,人声鼎沸,显然已被包围。
“分开走!”赵邦杰当机立断,“墨工、炎生,你们带铜匣往南,我引开他们!”
“不可!”墨工抓住他,“一起走!”
“铜匣最重要!”赵邦杰推开他,“快走!这是军令!”
墨工咬牙,将铜匣塞给炎生:“你带匣子走!我年纪大了,跑不快,跟赵统领一起引敌!”
“师傅!”
“快走!”墨工怒喝。
炎生含泪看了二人一眼,转身消失在夜色中。赵邦杰和墨工则故意弄出响声,朝反方向奔去。
金兵果然被引开。两人在巷陌间奔逃,身后追兵越来越近。转过一个街角,墨工忽然踉跄倒地——他腿上中了一箭。
“墨工!”赵邦杰返身扶他。
“别管我!”墨工推开他,从怀中取出最后那包火药,“赵统领,老朽这辈子……能跟将军做这桩大事,值了。告诉辛将军……”他点燃引线,“墨工没给他丢人!”
轰然巨响,火光冲天。追兵被阻,赵邦杰趁机滚进一旁的水沟。等他再爬出来时,只见墨工倒地的位置已成焦土,追兵正在灭火搜查。
他咬紧牙关,含泪朝约定汇合处奔去。
与此同时,泗州城正经历着另一场风暴。
帅府大堂内,郑清之将那枚铜符重重拍在案上:“张都督,证据确凿!辛弃疾私通金国,其部下赵邦杰已携密信北上汴京!此事,你作何解释?”
张浚端坐主位,面沉如水:“郑中丞,仅凭一枚铜符,就断定辛将军通敌,未免武断。这铜符是当年从金军缴获的战利品,军中多有收藏。”
“是么?”郑清之冷笑,“那为何偏偏是这枚铜符出现在奸细身上?又为何辛弃疾的部下会往金国都城去?”他转身对堂下众将道,“诸位!辛弃疾北人南附,本就可疑。如今证据确凿,若不严惩,何以正军法、安人心?”
堂下一片哗然。孙捷起身道:“郑中丞所言有理。末将以为,当立即拿下辛弃疾,严加审讯!”
“你敢!”魏胜拔刀怒喝,“辛将军出生入死,岂容你等污蔑!”
“放肆!”孙捷也拔刀,“你想造反不成?”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张浚猛地一拍桌案:“都住手!”他缓缓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此事尚未查实,岂能妄动刀兵?郑中丞,你说辛将军通敌,可有人证?除了这枚铜符,还有何证据?”
郑清之从袖中取出一份供词:“亳州关卡擒获的奸细,已签字画押。供称受辛弃疾指派,前往汴京联络金国,约定里应外合,献泗州城!”
“那奸细何在?”
“伤重不治,已死。”郑清之淡淡道,“但供词在此,笔迹可鉴。”
辛弃疾此时才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郑中丞,末将想问,那奸细姓甚名谁?何时从泗州出发?走哪条路线?联络的金国将领又是谁?”
郑清之一怔:“这……供词上未写详细。”
“是未写,还是根本写不出?”辛弃疾上前一步,“末将部下赵邦杰,是奉张都督之命,前往宿州采购药材。此事陆知州可证。若郑中丞不信,可派人去宿州各大药铺查问,三日前是否有一赵姓客商采购伤药。”
陆游立刻道:“确有此事。老夫亲自开的药方,所需药材皆列其上。赵统领此行,是为救治北军伤兵。”
郑清之脸色难看:“你们……串通一气!”
“是中丞您,急着给末将定罪吧?”辛弃疾直视他,“自您到泗州,先是收缴我军军械,再是带走周通判,如今又诬我通敌。末将倒要问问,中丞您究竟想干什么?是要瓦解泗州防务,好让金军长驱直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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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醉连营请大家收藏:()醉连营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这话反客为主,堂上众将皆看向郑清之。孙捷也皱起眉头——他虽奉命牵制张浚,但若真涉及通敌叛国,性质就不同了。
郑清之恼羞成怒:“辛弃疾!你竟敢诬蔑本官!”
“末将不敢。”辛弃疾抱拳,“只是就事论事。既然中丞指控末将通敌,末将请求与那供词对质。既然人已死,那就开棺验尸!若真是末将部下,末将认得出来;若是冒充……”他目光如刀,“那就要问问,是谁在伪造证据,构陷忠良!”
“你——!”郑清之气得浑身发抖。
张浚适时开口:“辛将军所言有理。郑中丞,既然您坚持指控,那就按辛将军说的办。开棺验尸,查明真伪。若真是辛将军部下通敌,本督绝不姑息;若是有人构陷……”他顿了顿,“本督也要还辛将军一个清白。”
郑清之知道,尸体早就处理了,根本无棺可开。他骑虎难下,正思索对策,忽然亲兵急报:“都督!临安八百里加急!”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冲进大堂,跪地呈上密函:“枢密院急令!金军十万大军南下,已破宿州,正朝泗州杀来!朝廷命张都督全力御敌,江淮各军皆听调遣!”
堂上顿时炸开锅。张浚拆开密函,看完后沉声道:“诸位,军情紧急。金军主帅完颜宗尹亲率十万大军南下,先锋已至宿州。泗州危在旦夕!”
他看向郑清之和孙捷:“郑中丞,孙将军,如今大敌当前,是继续纠缠通敌之案,还是先议退敌之策?”
郑清之脸色变幻,最终咬牙道:“自然是……先退敌。”
“好!”张浚起身,“传令全军,即刻备战!孙将军,你的淮西军守东门;辛将军,北军守西门;其余各部,听本督调遣!”
众将领命而去。辛弃疾走到郑清之身边,低声道:“中丞,金军来得真是时候。您说,是不是?”
郑清之盯着他,眼中闪过怨毒,却无言以对。
走出帅府,魏胜急切地问:“将军,赵大哥他们……”
“相信他们。”辛弃疾望着北方,“现在,我们要守住泗州。只有守住这里,他们回来时,才有家可归。”
夜幕下的泗州城,战云密布。而千里之外的汴京城,炎生抱着铜匣,躲在一处破庙的神像后,听着外面搜捕的脚步声,瑟瑟发抖。
他怀中,那枚调兵金牌冰凉刺骨,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这金牌,能救大宋么?还是……会带来更大的灾祸?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师傅用命换来的这东西,必须带回泗州,交到辛将军手中。
窗外,寒风呼啸,汴京的冬夜,漫长得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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