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是真实的。
它不是一种情绪,不是一种可以被忽略的背景噪音。它是腹腔里一团永不熄灭的冷火,是盘踞在胃壁上的一头贪婪怪兽,用最古老、最不容置辩的语言,日夜不停地嘶吼着它的需求。这饥饿有一种实体般的重量,沉甸甸地坠着他的灵魂,将那些关于玻璃幕墙、柏油马路、咖啡香气的现代记忆,一片片地撕碎、咀嚼,然后吞入一个无底的、名为“匮乏”的黑洞。
他试图抓住些什么。
一杯拿铁的温热触感?
不。只有五脏六腑被掏空后,冷风灌入的冰凉。
一顿饱餐后的慵懒惬意?
不。只有胃酸在空空如也的囊袋里徒劳翻滚,灼烧着每一寸脆弱的黏膜,带来一阵阵尖锐的、拧毛巾般的绞痛。
这饥饿,是一个神。一个严酷、原始、不接受任何讨价还价的旧日神只。它用最残忍的方式宣告着它的存在,将他从二十一世纪的冗长幻梦中彻底剥离,然后,像扔一块石头一样,将他**的灵魂,扔进了这具陌生的、正被缓慢吞噬的躯壳。
在它的面前,穿越的震惊、身份的迷惘、对未来的恐惧……所有这些高级的、属于“人”的情感,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且奢侈。
他唯一能思考的,只有一件事。
食物。
草泥编织的世界
当意识的碎片终于被那股蛮横的饥饿感强行黏合在一起时,他开始感知到这个世界。不是通过视觉——眼前仍是一片近乎纯粹的黑暗;也不是通过听觉——耳边只有一种细微的、像是风钻过无数孔隙时发出的呜咽。
他感知世界的方式,是触觉。
手指微微蜷缩,触到的是一堆……草。干燥、扎人,带着尘土和某种细小虫豸在其中活动时特有的、窸窸窣窣的触感。他动了动身体,更多的草梗刺入他单薄的衣衫,在他瘦骨嶙峋的背上烙下细密的、微痒的印记。这不是床。这甚至不能被称为“铺”,这只是一堆稍微厚实些的、用来隔绝下方寒气的枯草。
他试着坐起来,手掌撑向地面,指尖传来的却不是木地板或瓷砖的平滑,而是一种冰冷、潮湿、带着黏性的触感。是泥土。未经烧制的、最原始的夯土地面,在深秋的午夜里,毫不留情地吸走他掌心本就所剩无几的温度。
一股气味,在此时才被迟钝的嗅觉捕捉到。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属于贫穷的味道。是经年累月的霉味,是汗水干涸后与粗麻布料混合发酵的酸味,是柴火燃烧不充分留下的烟熏火燎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病弱之人的、带着些许甜腥的**气息。
他终于睁开眼,适应了片刻,才勉强从黑暗中分辨出一些轮廓。
这是一个……“壳”。
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勉强能遮风避雨的土壳子。低矮的茅草屋顶几乎要压到他的头顶,他甚至能看到几根粗糙的梁木,上面挂着蛛网和不知名的草束。墙壁是泥土混合着稻草糊成的,上面布满了裂纹,刚才听到的风声,正是从这些缝隙中灌进来的。
身边,还有别的呼吸声。浅而急促,带着病态的杂音,像一台破旧的风箱。他不敢动,只是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将自己的手举到眼前。
借着从墙壁裂缝中透进来的、微弱如磷火的月光,他看到了那双手。
那不是他的手。
他的手,属于一个在键盘和屏幕前消磨了太多时光的现代人,骨节分明,虽不健壮,却也光洁。而眼前的这双手,瘦小、干枯,像一对营养不良的鸡爪。指关节因为过度的劳作而显得异常粗大,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划痕、磨破的伤口和已经变成黑紫色的老茧。指甲缝里,塞满了洗不掉的、混合着泥土与污垢的黑色印记。
这双手,会使唤锄头,会捆扎稻草,会从坚硬的土地里刨出可怜的根茎。这双手,属于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挣扎在生存线上的陌生少年。
一种比饥饿更深邃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缓缓爬了上来。
他不再是“他”了。
那个在超市幻梦中流连的灵魂,此刻被囚禁在了这具由饥饿、劳作和贫穷共同塑造的、名为“现实”的牢笼里。
陌生人生的回响
一个黑影动了动,摸索着站起身,在黑暗中点燃了什么。一星微弱的火光亮起,是一盏用粗陶碗装着、以油脂为燃料的油灯。火苗如豆,跳跃不定,将一个女人的侧影投射在斑驳的泥墙上,那影子被拉扯得巨大而扭曲。
女人端着一个同样粗糙的陶碗,走到他身边,用一种沙哑的、疲惫到极点的声音说:“初三,醒了?喝点……喝点米汤。”
“初三”。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插入他混乱的脑海,然后猛地一拧。
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惊扰的蝙蝠,尖啸着、混乱地飞了出来。
他看到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那是这具身体的父亲,脊背被生活压得微微佝偻,一双眼睛总是看着地面,仿佛地里能长出什么奇迹。他看到两个模糊的、属于兄姊的影子,却在记忆的某个节点戛然而止,像是被橡皮擦粗暴地抹去,只留下一个代表着“夭折”的空白。他叫“初三”,一个简单到近乎草率的名字,不是因为他出生在初三,而是因为他是第三个降生的孩子,一个仅仅为了凑数而存在的生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从明朝开始的工业化请大家收藏:()从明朝开始的工业化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