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知命 第43章 茶舍·托孤

离开七丹堂，韩小丫并未立刻随那刘东家前往流云阁，而是带着依旧有些懵懂的萧翠儿，走进了坊市街角一家相对清静的茶舍。

茶舍不大，布置简陋，仅摆了四五张原木桌子，此时客人寥寥。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灵茶叶冲泡后特有的、略带苦涩的清香。韩小丫寻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萧翠儿则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装有回春丹和灵石的布包，仿佛抱着全世界。

“坐吧。”韩小丫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声音平和。

萧翠儿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坐下，半个屁股挨着凳子，腰背挺得笔直，显得十分紧张。

韩小丫点了两壶最普通的“青雾茶”，待伙计送上后，她挥手布下一道隔音禁制，这才看向萧翠儿，问道：“翠儿，不必紧张。我与你师父马师叔，也算有些渊源。方才听你提及你爷爷重伤……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们不是应该随黄枫谷撤离吗？马师叔他……如今何在？” 她直接点明马师叔，既是试探，也是表明自己并非完全不知情。

听到“马师叔”三个字，萧翠儿浑身一颤，眼圈瞬间红了，泪水无声滑落。她用力咬着嘴唇，强忍着不哭出声，但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开口，话语中充满了压抑的悲愤与后怕。

“前辈认识我师父……？” 她抬起泪眼，看向韩小丫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事情……要从宗门敲响‘丧龙钟’，决定撤离说起……”

“那时，宗门一片混乱，师父他老人家带着我，原本是跟着大队人马一起转移的。我因为是师父的弟子，又是双灵根，一直被当作核心弟子培养……”萧翠儿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本以为能跟着宗门安然离开，可谁知道……我们都错了！”

她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后来我才明白，包括我和师父在内，还有另外几位资质不错的弟子和他们的师长辈，我们这一路人马，根本就是宗门抛出来吸引魔道注意的‘诱饵’！宗门真正的核心和种子，早就通过其他更隐秘的路线撤离了！”

韩小丫眼神一凝。果然如此！黄枫谷断尾求生，连马师叔这样的筑基修士和双灵根的真传弟子都能舍弃，当真是够狠辣决绝。这与她从韩立那里听闻的零星消息对得上。

“我们这一路，很快就遭到了魔道修士，主要是鬼灵门弟子的疯狂截杀！”萧翠儿的声音带着恐惧，“师父他……他为了护住我们几个弟子，被数名同阶魔修围攻……他……他老人家……” 说到这里，萧翠儿再也忍不住，泣不成声，“师父他力战而亡……临死前自爆了法器，才为我们撕开了一个缺口……”

马师叔死了！韩小丫心中一震，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确切消息，仍不免生出几分物伤其类之感。那看似邋遢不羁，实则深藏不露，曾在妖煞山脉对她有过“赠宝”之谊的老头，竟就这般陨落在了宗门撤退的路上。修仙之路，当真残酷如斯。

“我当时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知道跟着其他幸存的人拼命跑，拼命逃……”萧翠儿抹着眼泪，“后来大家都跑散了，我仗着师父以前给的一些符箓和法器，还有几分运气，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追兵……我不敢回原来的地方，也不敢去可能被魔道盯上的区域，只能漫无目的地逃……”

“那……你爷爷又是怎么回事？”韩小丫追问。按照这个说法，萧振应该并未和萧翠儿在一起。

“我……我后来实在无处可去，修为又低，怕被魔道或者散修劫杀，就想到了我爷爷。”萧翠儿抽噎着解释，“我爹娘早逝，是爷爷把我带大。后来我被测出有灵根，被师父收入门下，爷爷为了不拖累我，就独自在黄枫谷外围的一个小坊市隐居，靠制符为生，我们偶尔才有联系。”

“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爷爷可能来了这边境坊市，一路找过来……找到他的时候，他……他已经重伤垂死了……”萧翠儿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爷爷说，魔道的人不知怎么查到了他和我的关系，前去逼问我的下落，爷爷不肯说，与他们动了手……他本来年纪就大，修为也只是练气中期，被一个练气顶峰的魔修用阴毒的法器打中了心脉……能撑到我找来，已经是奇迹了……”

说完这些，萧翠儿仿佛虚脱了一般，趴在桌子上，无声地流泪。

韩小丫静静听着，理清了脉络。萧翠儿作为马师叔的徒弟、双灵根弟子，在宗门撤离时被当作诱饵牺牲，马师叔战死，她侥幸逃脱。之后她寻到原本独自隐居的爷爷萧振，却发现爷爷因受自己牵连而被魔道修士重伤，命在旦夕。这才有了她在坊市店铺中苦苦求药的一幕。

乱世飘萍，命运弄人。这祖孙二人的遭遇，令人唏嘘。

“带我去看看你爷爷吧。”韩小丫起身，撤去隔音禁制。

萧翠儿抬起泪眼，用力点了点头。

萧翠儿和她爷爷暂时栖身的地方，在坊市最外围的一片杂乱窝棚区。这里鱼龙混杂，灵气稀薄污浊，是坊市内最底层的散修和凡人杂役的聚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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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凡人知命请大家收藏：()凡人知命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穿过狭窄肮脏、弥漫着各种古怪气味的巷道，萧翠儿在一间用破木板和油毡布勉强搭成的窝棚前停下。她掀开充当门帘的破麻布，低声道：“爷爷，我回来了。”

窝棚内光线昏暗，空间狭小，仅能容身。地上铺着干草，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枯槁的老者蜷缩在上面，身上盖着一条打满补丁的薄被。老者气息微弱，面色灰败中透着一股死气，胸口处隐隐有黑气缠绕，正是心脉受损、邪气侵体的征兆。他正是萧振。

听到孙女的声音，萧振艰难地睁开浑浊的双眼，当他看到萧翠儿身后的韩小丫时，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警惕，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一丝黑血。

“爷爷！您别动！”萧翠儿连忙扑过去，扶住他，带着哭音道，“这位是韩仙子，是她给了我回春丹和灵石，她是好人！她还认识我师父！”

韩小丫走上前，蹲下身，神识仔细扫过萧振的身体，眉头微蹙。伤势极重，心脉近乎断绝，魔气深入脏腑，生机已如风中残烛。能撑到现在，全凭一股意念。

“前辈……”萧振声音嘶哑干涩，他看向韩小丫，眼神复杂，有感激，有审视，更多的是一种了然与恳求，“多谢……前辈援手……老朽……自知大限已至……翠儿……翠儿她命苦……师父新丧，宗门抛弃……如今……只剩我这不中用的老头子……”

他剧烈喘息着，积攒着力气，浑浊的目光带着最后的期盼，死死抓住韩小丫的衣袖：“前辈……您既与马师叔有旧……求您……求您发发慈悲……照拂这孩子……给她……一条活路……老朽……九泉之下，也感念您的大恩……”

他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完这番话，眼神开始涣散，却依旧执拗地望着韩小丫。

“爷爷！爷爷！”萧翠儿哭喊着。

韩小丫连忙反手握住萧振冰凉的手，一股精纯的灵力渡入，暂时稳住他即将溃散的心神，声音清晰而肯定：“老人家放心。马师叔于我有旧，翠儿既是他的弟子，我必不会置之不理。只要我韩小丫在世一日，必护她周全，引她道途。”

这句话仿佛带着奇异的力量，萧振涣散的眼神猛地亮了一下，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极其轻微、如释重负的叹息。他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那苍老的脸上，带着一丝解脱与安详。

“爷爷——！”萧翠儿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伏在萧振逐渐冰冷的身体上，放声痛哭。

窝棚外，坊市的喧嚣隐隐传来，更衬得这方寸之地的悲恸如此寂静与绝望。

韩小丫静静站立，看着痛哭的萧翠儿和已然逝去的萧振，心中并无太多波澜，只有一种沉重的责任感和对命运无常的慨叹。

待萧翠儿哭声稍歇，变为低低的抽泣时，韩小丫才开口道：“让你爷爷入土为安吧。”

她在坊市外围寻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山坡，亲手以金系法术开辟了一个墓穴，将萧振安葬。没有立碑，只在坟前种下了一棵小松树以为标记。

萧翠儿在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头，抹干眼泪，站起身。

“前辈……”萧翠儿看向韩小丫，深深一拜，“翠儿多谢前辈安葬爷爷之大恩。前辈承诺，翠儿铭记于心，此生愿追随前辈，侍奉左右，绝无二心！”

韩小丫看着她，点了点头：“起来吧。既跟了我，有些话需说在前头。道途艰险，资质虽佳，亦需勤勉不辍。我能予你庇护与指引，但路终需你自己走。”

“翠儿明白！定不负前辈期望！”萧翠儿语气坚定。

“你先随我回坊市住处。”韩小丫道，“我还有些事情需处理。”

她带着萧翠儿回到了自己在坊市内临时租住的一间小院。安顿好萧翠儿后，她才动身前往流云阁，办理那枚筑基丹的委托拍卖手续。

流云阁的管事听闻是筑基丹，态度极为热情恭敬，手续办理得异常顺利。双方约定，三日后拍卖会开始，韩小丫可凭信物前来。

做完这一切，韩小丫回到小院。萧翠儿已经将自己收拾干净，换上了一身韩小丫给的素净青衣，虽然依旧瘦弱，但眉宇间的灵秀之气却遮掩不住。她正乖巧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见到韩小丫回来，立刻起身恭敬行礼。

“三日后，坊市有场拍卖会，我需前往。你便留在此处，安心修炼，无事不要外出。”韩小丫吩咐道。带着一个刚收留的、可能与黄枫谷有牵扯的小姑娘去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风险太大。

“是，前辈。”萧翠儿乖巧应下。

“不要叫我前辈，叫我师兄，额……师姐吧，你师父对我有帮助之恩，咱们可以同辈相交。”韩小丫不太习惯别人叫自己前辈。

“这如何使得，高一个大境界，都是称为前辈的”萧翠儿惶恐不安到。

“没事，就这么定了。”韩小丫摆摆手道。

“是，师姐。”这一声师姐出口，萧翠儿心中的惶恐和伤痛好像轻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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