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姨醒了?” 凌峰的声音放得比平时更轻缓,带着询问,目光转向唐先生。
唐先生停下喂汤的动作,对着凌峰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医者特有的严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轻声道:“万幸。多亏了堡内秘库珍藏的那几味吊命续元的宝药——‘九转还魂草’的汁液和‘地心玉髓膏’,总算在阎王爷手里把人硬生生抢了回来。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秦丫头此番失血实在过多,几近油尽灯枯,脏腑也被那狂暴的力量震伤,多处经脉更是受到剧烈震荡,出现了细微的裂痕。这伤,非朝夕之功。需得长期静养,精心温补,至少一年半载之内,绝不可妄动真气,更遑论与人动手动武了。强行运功,轻则经脉尽毁,重则性命不保。” 他的目光落在秦赤瑛那空荡的右肩处,深深地叹了口气,带着无尽的惋惜,“至于这机关臂…机关臂材质特异,构造更是复杂精妙到了极致。如今核心构件连同手臂本身都已彻底损毁,修复是绝无可能了。若想再造一条…” 唐先生摇了摇头,语气沉重,“所需材料非比寻常,许多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稀世奇珍,更兼其内部机关枢纽、能量传导、神经驳接的工艺极其繁复精深,非一时之功,也非寻常匠师可为。不过,天工阁或许有办法!”
秦赤瑛听着唐先生的话,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仿佛最后一点微光也被掐灭,只剩下无边的空洞与死寂。那失去的不仅仅是一条手臂,更是她大半的战力、多年的倚仗,是她身份与骄傲的一部分。然而,骨子里的倔强并未完全消失。只是片刻的失神,她眼中又燃起一丝微弱却坚韧的火苗,强自振作精神,对着凌峰和唐先生,极其虚弱地点了点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多…多谢…救命之恩。” 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她的力气。
凌峰看着秦赤瑛的模样,心中亦是沉重。他转头看向黄月凝,目光中带着询问:“黄姨,哑婆婆她…” 言下之意,哑婆婆的伤势恢复如何,接下来如何安排。
黄月凝立刻会意,她的声音干脆利落,带着决策者的清晰条理:“哑婆婆内腑伤势已稳定,性命无碍,只需继续服药静养些时日即可。但堡中药庐乃重地,不可一日无人主持。她是药庐几十年的老人,熟悉一草一木,精通所有药材的存放、炮制与丹方配伍。眼下秦执事的后续温养调理、堡中护卫伤者的药物供给,都离不得她。接下来,哑婆婆需尽快回到药庐坐镇,主持大局,调配所需药剂,尤其是秦姑娘所需的固本培元、温养经脉的汤药,更要哑婆婆亲自把关。”
哑婆婆闻言,对着黄月凝和凌峰再次深深躬身,枯瘦的脸上神情肃穆而坚定。她抬起手,比划了几个简洁有力的手势,眼神中透出“责无旁贷、即刻便可回去”的坚决。药庐是她的根,是她的战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守护它就是她的使命。
“至于你,凌峰,” 黄月凝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牢牢锁定在凌峰身上,那独臂支撑着身体的姿态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眼下堡内人手紧张,秦姨重伤,其他人各有要务。我有更重要、更紧迫的事,非你不可。”
锦官城南,繁华的朱雀大街深处,坐落着一座门脸并不张扬、却自有一股沉凝气度的三层楼阁——通宝斋。此刻,前堂的喧嚣已被厚重的门帘隔绝在外。后院,一间专门用于会晤最重要客人的静室,布置得极尽雅致。上好的沉水香在错金螭兽香炉中静静燃烧,袅袅青烟盘旋上升,氤氲出一室清雅宁神的淡香,将外界的尘嚣彻底摒除。
地魁星——柴玉麟,换下了一身便于出行的劲装,此刻身着一袭更为舒适华贵的深青色云纹锦袍,宽袍大袖,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气质雍容。他悠然斜倚在一张铺着雪白狐裘的紫檀木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只薄如蝉翼、釉色温润的定窑白瓷茶盏,里面新沏的碧螺春茶汤清亮,嫩绿的茶芽在盏中沉浮舒展。他脸上惯常挂着的、如同春风拂面般的温润笑意已完全敛去,只余下深海般的平静无波,墨玉般的眼眸深处,仿佛蕴藏着万载玄冰,让人看不透丝毫情绪。
笃笃。
两声极轻、极有节奏的叩门声响起,轻得几乎被香炉里香灰落下的声音掩盖。
“进。” 柴玉麟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吐出一个字,目光依旧停留在茶盏中起伏的嫩芽上。
静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个穿着通宝斋普通伙计服饰的汉子闪身而入。此人身材精悍,步履无声,眼神锐利如电,气息沉稳绵长,绝非寻常伙计。他迅速反手将门掩实,动作干净利落,随即单膝跪地,头颅微垂,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二公子,鹰房飞讯回报:那两位大人,于昨日酉时三刻成功撤出锦官城百里警戒范围,沿锦江主水道顺流南下,所有行踪痕迹已按最高规格彻底抹除。沿途布置的‘眼睛’反复确认,绝无任何尾巴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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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瀚沙戮天请大家收藏:()瀚沙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柴玉麟这才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跪地的汉子,随手将茶盏搁在光滑如镜的紫檀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轻响。“知道了。”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意料之中。孤藤堡那位‘老藤根’,扎根锦官城地下几十年,根须盘根错节,耳目灵通得紧,可不是吃素的。两个天罡星,能从莫老的手底下捡回条命逃出去,已是侥天之幸,算他们命不该绝。随他们去吧。接下来,专心做我们自己的事。”
“是!属下明白!” 汉子沉声应诺,头颅垂得更低。
“还有,” 柴玉麟探手入怀,取出一张材质坚韧、色泽微黄、显然经过特殊鞣制处理的羊皮卷轴。他修长的手指缓缓将卷轴展开,平铺在紫檀桌面上。正是那张被凌峰用枯枝划过一条灰白细线的十万大山地图。他的指尖沿着那条蜿蜒曲折、如同细蛇在巨兽獠牙间惊险穿行的路线,一寸寸地、极其缓慢地抚过。眼神专注而冰冷,再无半分在凌峰面前展现出的温和热切,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与算计。“东西,准备好了吗?”
跪地的汉子立刻挺直了些身体,语气带着绝对的把握:“禀二公子,按您三日前亲口吩咐,已从‘黑鳞卫’中精心挑选妥当!两名‘穿山客’——‘钻山鼠’吕梁、‘过山风’赵奎,都是跑了几十年十万大山的老行商,精于山地追踪、辨识各类毒瘴瘴气、规避已知大型凶兽巢穴,对山中气候异变感知敏锐;一名‘画影’——‘千面狐’柳三娘,过目不忘,擅于记忆复杂地形并精准绘图,能在最短时间内将所见所闻转化为最详尽的地图;还有三名‘追风’——‘草上飞’陈七、‘无影脚’张顺、‘踏雪无痕’李青,轻功皆是卫中翘楚,脚力耐力俱佳,擅长长途奔袭、隐匿潜行与反追踪。六人皆是黑鳞卫中经验丰富、心性沉稳、绝对忠诚可靠的精锐,口风极严,可用性命担保。”
“很好。” 柴玉麟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如同锋利的刀尖划过寒冰。他枯瘦有力的食指在地图标注的起点——十万大山外围一个不起眼的山坳处,重重一点!“让他们即刻动身!目标——” 他的声音压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穿透力,“——穿过十万大山深处,抵达山脉另一侧的‘黑石镇’!就按这条路线走!” 他指尖划过那条灰白的细线,“告诉他们,此行凶险异常,非比寻常商路。十万大山深处,步步杀机,务必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我要他们用最快的速度,不惜一切代价,活着走到黑石镇!沿途所见所闻,尤其是与地图标注有差异之处、新出现的险地标记、凶兽活动迹象、乃至气候地形的细微变化,必须事无巨细,牢牢记住!同时,” 他语气加重,墨玉般的眼眸中寒光一闪,“密切留意是否有其他人走过的、更便捷或更隐秘的路径痕迹!哪怕是一点细微的踩踏、折断的树枝、残留的篝火灰烬…都不可放过!地图拓本和所需的避瘴丹、解毒散、攀岩索、特制干粮等物资,直接去找陈掌柜支取。此行,代号——‘探山’!”
“明白!属下即刻去办!” 汉子眼中精光爆射,如同出鞘的利刃,沉声领命,起身后退两步,才转身迅速无声地消失在门外,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
静室中,重新恢复了极致的安静,只剩下沉水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柴玉麟重新端起那杯已有些微凉的碧螺春,氤氲的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他俊朗的眉眼。墨玉般的眼眸深处,方才那冰封般的平静被打破,一丝名为“野心”的炽热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他无声地啜饮了一口茶水,目光再次落回桌上那份承载着巨大价值的地图。
“三年…呵呵。” 一声几乎低不可闻的轻笑在静室中响起,带着洞悉世事的嘲弄与掌控一切的自信,“凌峰啊凌峰,你终究还是太年轻,太低估了沧海桑田的变迁之力,更小觑了一个真正商人对于‘路径’价值的贪婪理解。这条线,无论它如今是否还能畅通无阻,无论它是否已被岁月和凶兽重新吞噬…它都是指向那片神秘区域最宝贵、最无可替代的钥匙。有了它,就有了方向,有了切入的契机。”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目光仿佛穿透了地图上的线条,投向了那莽莽群山之后,“黑石镇…” 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品尝到了一丝期待已久的、混合着铁锈与硝烟气息的甘醇。
孤藤堡,藤影厅。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柔和的长明晶石灯光,也无法完全驱散这间核心密室中弥漫的凝重与肃杀。巨大的锦官城区域图悬挂在正对门口的墙壁上,纵横交错的蓝色线条代表着地表清晰可见的锦江主脉及其如同毛细血管般延伸的支流、水渠。
黄月凝站在地图前,仅存的右臂抬起,指尖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重重地点在那些纵横交错的蓝色水网之上。“根叔之前的判断精准无误!” 她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彻骨的冷冽,在安静的厅堂内回荡,“明面上的两条‘疯狗’是跑了,断尾求生,藏进了更深的阴影里。但这绝不意味着威胁解除!恰恰相反,水下的爪子,只会因为感受到危险而缩得更深,藏得更严实,等待下一次更致命的撕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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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瀚沙戮天请大家收藏:()瀚沙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她猛地转身,独臂带动着宽大的袖袍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锐利如刀锋的目光扫过闭目养神、气息如同深潭古井般不可测的根叔,最后牢牢锁定了刚刚安抚好小雀儿、正凝神听命的凌峰。
“锦官城!这座屹立千年的雄城,骨子里是一座水做的城!” 黄月凝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洞穿表象的犀利,“真正的致命威胁,从来不是来自看得见、摸得着的明刀明枪,而是那些无声无息、潜藏在繁华之下,无孔不入的暗流!地上的路,我们看得见,守得住!但地下的水脉呢?那些千百年来自然形成的暗河、溶洞,那些被遗忘在历史尘埃中的废弃古水道、泄洪通道、甚至前朝遗留下来的隐秘工事…这些幽深、曲折、不见天日的网络,才是真正能杀人于无形、输送祸患与毒瘤的完美通道!它们能藏污纳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运人运物,甚至能在关键时刻,成为敌人发起致命一击的绝佳跳板!”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灼地逼视着根叔:“根叔手下那些乞丐长年混迹于市井码头、江河沟渠,他们的鼻子能嗅到水里的异样,耳朵能听到暗流中的私语,皮肤能感知水温的微妙变化。我已经请根叔亲自下令,让他们全部动起来!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潜下去,摸清楚!我要知道这锦官城地底深处,每一条能藏得住人、通得了船、甚至能走得了车马的‘血管’!它们的源头在哪里?流向何方?有多深?有多宽?哪里是入口?哪里是出口?哪里有交汇?哪里有死胡同?哪里暗流湍急?哪里水温异常?所有的一切,都要给我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绘制成一张最详尽、最隐秘、只掌握在我们手中的‘暗流图’!这关乎孤藤堡的存亡,关乎锦官城的安危!”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黄月凝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高亢,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最终死死地定格在凌峰身上,那眼神中充满了某种奇异的、近乎偏执的期许。“凌峰!你的价值,不仅仅在于你的枪!更在于你血脉中流淌的力量!沙民的血脉,天生与大地共鸣,对‘土’、‘石’、‘水’的流动,有着远超常人的、近乎本能的敏锐感知!这种感知,是任何后天训练都无法企及的!”
她几步跨到地图前,独臂伸出,食指如同利剑,精准地点向地图上几个被朱砂特意圈出的、颜色深重的区域——那是根据零散情报和古老传说推测出的、可能存在大型地下溶洞群或复杂水网交汇的节点:“我需要你!凌峰!我需要你亲自下去!跟着根叔手下最顶尖、经验最老道的‘水耗子’头目!潜入那些最复杂、最幽深、最可能隐藏着惊天秘密的暗河溶洞深处!用你的血脉之力去感应!去探索!”
她的指尖几乎要戳破地图,语气带着一种揭开惊天秘密的激动与凝重:“特别是…给我留意任何一丝一毫,可能与‘黄沙水府’相关的蛛丝马迹!
“黄沙水府?!”
凌峰心头剧震,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那是传说中沙皇庭的宝藏!但是能当做钥匙的定海盘被破坏掉了。
一股混杂着巨大责任、未知挑战与血脉深处被唤醒的悸动的热流,瞬间涌遍全身。探索未知的险境,本就是镌刻在武者骨子里的宿命。更何况,此事关乎孤藤堡的生死存亡,关乎黄月凝、小雀儿、哑婆婆、秦姨…所有他在乎之人的安危!他胸膛起伏,眼中骤然爆发出灼热如岩浆的斗志,斩钉截铁地沉声应道:“义不容辞!”
“很好!” 黄月凝独臂猛地抬起,重重拍在厚重的紫檀木桌案上!
“砰!”
一声沉闷如战鼓擂响的巨响在厅内炸开,震得晶石灯的光焰都似乎摇曳了一下。这声响,如同吹响了总攻的号角。“明日起,哑婆婆即刻回药庐主持大局,确保伤药供给无虞!秦执事安心静养,不得有误!凌峰,”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牢牢钉在凌峰身上,“你随根叔安排的人行动!记住,安全第一!地底世界诡谲莫测,暗流、毒气、未知生物…危险重重!但,务必细致!我要知道这城下每一滴暗流涌动的方向!每一处岩石缝隙的震颤!每一丝异样能量的波动!”
厅内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却又被一股无形的、激昂的斗志所点燃。小雀儿紧紧依偎在凌峰腿边,小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角,仰着小脸,看看杀气腾腾、仿佛要洞穿地壳的黄姨,又看看闭目养神、气息却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般深不可测的根爷爷,再看看身边凌峰眼中那如同出鞘神兵般的锐利光芒。
凌峰的目光,越过黄月凝的肩膀,投向藤影厅那扇紧闭的、镶嵌着铜钉的厚重窗户缝隙。窗外,锦官城已是万家灯火,璀璨的灯火勾勒出鳞次栉比的楼阁轮廓,一片繁华盛世的景象。然而,在这片触手可及的繁华之下,冰冷的暗流已然开始无声地涌动、汇聚。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怀中,那枚来自柴玉麟的暗银色芥子囊,隔着衣物传来一丝微凉的触感,提醒着山隘口的交易与潜藏的危机。而体内,那属于沙民血脉的古老力量,此刻正如同沉睡的巨龙被唤醒,隐隐传来一种对广袤大地、对深沉水流、对未知地底世界的强烈渴望与悸动。
真正的麻烦,恐怕才刚刚开始。而属于他凌峰的下一个战场,已不再是阳光普照的大地,而是那不见天日、冰冷刺骨、充满了无尽未知与致命危机的——幽深地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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