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官城地下世界的冰冷,与城中深秋的凉意截然不同。那是一种刺入骨髓、浸透灵魂的阴寒。浑浊的暗河水裹挟着泥沙和岁月沉淀的腐殖气息,在凌峰周身涌动,每一次水流拂过裸露的皮肤,都像是无数细小的冰针在扎刺。头顶,是厚重得令人窒息的大地穹顶,隔绝了天光,只有特制的防水晶石灯发出微弱而稳定的光芒,勉强照亮身前几尺浑浊的水域。光线之外,便是浓得化不开、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咕噜噜…”
一串细密的气泡从凌峰紧抿的嘴角溢出,迅速消失在身后的幽暗里。他运转着从听风阁兑换来的基础《龟息闭气诀》,强行抑制着肺部对新鲜空气的渴望,将身体对氧气的消耗压榨到极限。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擂鼓,在耳膜深处轰响,与水流沉闷的呜咽声混杂在一起。四周是绝对的死寂,只有水流擦过岩石的细微沙沙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水生物快速游过的破水声,更添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诡秘。
他跟着前方那个如同真正水老鼠般灵活的身影——疤脸老七。此人据说是根叔手下水性最好、对锦官城地下暗河最熟悉的“水耗子”头目。疤脸老七没有用晶石灯,只凭一双在黑暗中淬炼得如同夜枭般的眼睛和双手对水流细微变化的感知,在前方引路。他打出的手势简洁而精准,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传递着复杂的信息:前方狭窄需侧身、水流湍急需抓紧岩壁、头顶有垂落钟乳石需低头避让……
凌峰紧随其后,全身肌肉紧绷,精神高度集中。他不断调整着《龟息闭气诀》的节奏,同时将沙民血脉中对大地、水流的天赋感知力提升到极致。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穿透浑浊的水体,努力捕捉着身周岩石的每一丝震颤,水流方向的每一次微妙偏转,甚至是水中悬浮颗粒的细微运动轨迹。
‘左前方…水流有微弱回旋,下方可能有空腔。’一个模糊的感知反馈到脑海。
他立刻向疤脸老七打出手势。老七毫不犹豫,身形一折,如同游鱼般滑向那感知所指的方位。果然,前方岩壁底部出现一个被水草半掩的洞口,浑浊的水流打着旋儿灌入其中。两人一前一后钻了进去,内部空间比预想的大,像一条倾斜向下的水底甬道。凌峰敏锐地察觉到,此处的岩石结构异常致密,水流带来的震颤感微弱了许多,但水底沉积的泥沙却格外细腻。
这已经是他们深入暗河网络的第三天。几日来,他们如同行走在巨兽肠道里的尘埃,在迷宫般的水下世界里艰难穿行。依靠根叔手下“地乞”组织庞大信息网络提供的零碎线索,以及凌峰那近乎本能的感知,他们排除了无数条死胡同和仅容小鱼钻过的缝隙,标记了数处大型溶洞交汇点,也遭遇了数次险情——骤然加大的暗流险些将凌峰卷走,潜伏在石缝中、牙齿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怪鱼突然袭击,还有一次,他们误入一片弥漫着诡异甜腥味的区域,水流温度陡然升高,若非凌峰提前感知到岩石深处异常的震动而警觉后退,后果不堪设想。
每一次险死还生,都让凌峰对这片幽暗世界的敬畏加深一分。支撑他的,是藤影厅中黄月凝那凝重如山的托付,是小雀儿攥着他衣角时眼中全然的信赖,更是那艘沉埋于传说与现实夹缝中的“黄沙水府”——沙皇庭的黄金船,那与他的血脉隐隐共鸣的神秘之物。定海盘虽毁,但那艘船,必然还沉眠在锦官城地下的某处水脉深处!找到它,或许就能揭开敌人觊觎的终极秘密,才能真正斩断伸向孤藤堡的毒手!
疲惫如同附骨之疽,沉重地拖拽着四肢。闭气诀运转到极限带来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肺部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眩晕。前方带路的疤脸老七也显露出疲态,动作不如最初那般迅捷。他们正沿着一条相对宽阔的主河道潜行,水流平缓,但两侧岩壁高耸,如同两道巨大的黑色闸门压迫而来。
就在这时!
凌峰血脉深处那根无形的弦猛地一颤!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共鸣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荡开的涟漪,瞬间穿透了厚重的疲惫和冰冷的河水,直抵他的意识核心!
不是水流!不是岩石!是…沙!
极其细微、极其纯粹、带着某种亘古不变气息的沙金颗粒!它们混杂在普通的河底淤泥里,被水流裹挟着,正从前方河道一个拐弯处缓缓弥散过来!那气息,与他体内流淌的沙民之血产生了奇异的呼应!
凌峰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敲击了一下!他猛地停下,一把抓住前方老七的脚踝,力量之大,让经验丰富的老水耗子都惊得一颤。
老七迅速回头,浑浊的水中,他看不清凌峰的表情,但对方眼中骤然爆发的、如同熔岩般灼热的光芒,还有那指向水流来向、带着不容置疑命令意味的急促手势,让他瞬间明白了——有重大发现!
两人不再节省体力,如同两支离弦的箭,奋力划水,逆着那带来特殊沙金颗粒的水流,冲向河道拐弯处。水流在这里变得有些紊乱,前方传来沉闷的、如同巨兽低吼般的轰隆声。绕过一块巨大的、如同獠牙般凸出水面的黑色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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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瀚沙戮天请大家收藏:()瀚沙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一片更为开阔、如同小型地下湖泊般的景象豁然出现。浑浊的水流在这里形成巨大的漩涡,疯狂地旋转着,拉扯着一切靠近之物。而在漩涡边缘,靠近左侧岩壁的底部,赫然堆积着一片被水流冲刷得相对干净的巨大暗礁群!那股奇异的沙金共鸣感,正是从这片礁石区域最核心、水流冲击最猛烈的地方散发出来的!
凌峰精神大振,强忍着窒息带来的眩晕感,指向那片暗礁。老七会意,两人小心翼翼地避开漩涡中心致命的吸力,贴着岩壁,艰难地靠近那片礁石区。
离得近了,凌峰看得更加真切。那片巨大的暗礁并非天然形成,其棱角分明,表面残留着人工开凿的痕迹!更令人心跳加速的是,在几块巨大礁石相互挤压形成的缝隙深处,透过浑浊的水体和摇曳的灯光,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小片不同于周围岩石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暗金色泽!虽然大部分被厚厚的淤泥和水垢覆盖,但那色泽,那形态…像极了某种巨大金属结构断裂后嵌入岩石的残骸!
找到了!线索!黄沙水府可能存在的证据!
凌峰强压下狂跳的心脏和沸腾的热血,正准备示意老七靠近仔细观察,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冰冷恶意的窥视感,如同水蛇般悄然滑过他的感知边缘!
锦官城,朱雀大街,通宝斋顶楼静室。
柴玉麟负手立于巨大的雕花木窗前,目光淡漠地俯视着下方繁华如织的朱雀大街。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勾勒出锦官城永不疲倦的脉搏。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面上精细的螭龙纹路。
笃笃。
叩门声轻响。
“进。”柴玉麟没有回头。
一名青衣管事无声地推门而入,躬身垂手,声音压得极低:“二公子,城南‘醉仙楼’那边传回消息,说这几日孤藤堡的人,还有根爷手下那些‘地乞’,在锦江几处隐秘的泄洪口和废弃码头活动频繁,似乎…在探查水脉。”
柴玉麟摩挲玉佩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一个微不足道、甚至有些无聊的消息。
“水脉?”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黄月凝那个女人,被吓破了胆,草木皆兵了么?锦官城水网千年,暗河溶洞多如牛毛,她查得过来?随他们折腾去。”
他缓缓转过身,墨玉般的眼眸深处,是深不见底的幽潭,只有一丝属于商人的、对无谓消耗的轻微嘲弄。“我们自己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管事立刻挺直了些:“回二公子,黑鳞卫‘探山’小队按您的吩咐,已于五日前自十万大山外围指定山坳出发,携带了足够的避瘴丹和特制干粮。领队的是经验最老的吕梁和赵奎,柳三娘负责绘图,陈七三人负责护卫和探路。临行前属下再三叮嘱,只记路,不涉险,以最快速度抵达黑石镇,沿途所有异状务必详实记录。算脚程,他们此刻应已深入山脉腹地,但传讯隼最快也要等他们抵达黑石镇外围安全点后才能放出。”
“嗯。”柴玉麟淡淡应了一声,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熙攘的街景,仿佛锦官城下的暗流涌动,远不如他谋划中那条通往黑石镇的隐秘商路重要。“告诉他们,我只要结果。安全,速度,还有那张图。”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孤藤堡那边…不必理会。黄月凝想在水里捞针,让她捞便是。我们,专心探我们的山。”
“是!属下明白!”管事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静室重归寂静。柴玉麟指尖的玉佩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映着他深邃的眼眸。锦官城地下的暗流?那不过是棋盘边缘的涟漪。真正的棋眼,早已落在了莽莽群山之后。他无声地转动着玉佩,仿佛在推演着那条灰白细线延伸向的、充满未知与机遇的未来。
锦官城西,临近贫民区边缘,一座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三层茶楼——“听雨轩”。
顶楼一间位置最好、视野极佳的雅间,窗户微敞,正好能将小半个锦官城鳞次栉比的屋顶和远处锦江的粼粼波光收入眼底。此刻,窗前站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几个补丁的粗布短褂的老者。他身形魁梧,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岁月的风霜,唯有一双眼睛,浑浊中偶尔闪过鹰隼般的锐利精光,仿佛能穿透尘世的喧嚣,看到常人无法察觉的角落。
他便是根叔。是掌控着锦官城乃至整个荆州地下庞大情报脉络——“地乞”组织的真正魁首,莫青岩。
莫青岩,这个名字在江湖上早已沉寂多年,如同被风沙掩埋的古碑。但“根叔”二字,在锦官城的阴影世界里,却拥有着令人敬畏的分量。
一个穿着同样不起眼、但动作异常敏捷的年轻乞丐悄无声息地闪进雅间,对着莫青岩的背影恭敬地行了个礼,低声道:“根爷,城南‘老鳖潭’那边的‘水耗子’刚传回水耗子(水耗子:地乞中对精通水性、负责探查水道成员的内部称呼)的暗讯,说凌少爷和疤脸老七在‘鬼哭漩’附近的暗礁群有重大发现!似乎…找到了某种巨大金属物的残片!但凌少爷同时传讯,说在那一带水域隐约感知到过一丝不寻常的窥探气息,虽然极淡且一闪而逝,但他确定不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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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瀚沙戮天请大家收藏:()瀚沙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莫青岩握着拐杖的枯瘦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没有回头,浑浊的目光依旧投向窗外,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鬼哭漩…金属残片…窥探…” 每一个词都念得极慢,带着千钧的重量。“看来,黄丫头的猜测,十有**是真的。那艘船…果然在这片水下。”
他沉默片刻,拐杖在地板上轻轻一顿,发出笃的一声轻响。“传令下去:第一,所有在锦江主支流水域活动的‘水耗子’,给我把招子再放亮十倍!留意一切可疑船只、可疑人物,特别是对水道异常熟悉、行踪诡秘的生面孔!第二,调动所有‘地听’(地听:地乞中负责地面情报监听、分析、传递的成员),盯紧锦官城所有明面上的码头、货栈、车马行,还有那些能做黑市生意的地方!查!最近有没有人大量购买、或者偷偷运送水靠(水靠:特制的潜水服)、水肺(水肺:简陋的水下呼吸装置)、强效避水丹、高亮度晶石水灯这类水下行动的装备!第三…”
莫青岩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铁血肃杀:“通知‘净街’(净街:地乞中负责武力清除、处理‘垃圾’的精锐行动队)的莫老三,让他的人手准备好,随时待命!水下摸到的东西,终究要浮上来!谁敢伸手,就给我把爪子剁干净!”
“是!”年轻乞丐眼中精光一闪,肃然领命,身形一晃便消失在门外,动作快如狸猫。
莫青岩依旧伫立窗前,夕阳的余晖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很长。他望着脚下这座在暮色中渐渐亮起万家灯火的庞大城池,浑浊的眼底深处,是历经沧桑后沉淀下的、磐石般的冷静与掌控一切的自信。孤藤堡的根,从来就不止扎在堡内。这锦官城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条水流,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都在他编织的无形大网之中。水下的爪子?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他莫青岩的地盘上搅动暗流!
锦官城以北,五十里外,一座名为“清溪镇”的宁静小镇。
这里以出产几种品质上佳的疗伤草药而闻名。此刻,镇中最大、也是最雅致的客栈“松涛居”的天字号上房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多种清苦药草的气息。
一个女子临窗而立。她身姿高挑,穿着一袭剪裁合体的墨绿色锦缎长裙,裙摆上以银线绣着繁复的藤蔓缠枝纹样,低调中透着华贵。她脸上覆着一层轻薄如烟雾的墨色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眸子极为特别,眼瞳并非纯黑,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流转不定的深碧色,如同蕴藏着两泓深不见底的幽潭,又像是暗夜森林里最神秘的猫科动物,美丽,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令人心悸的冷静和疏离。
她便是地彗星——苏晚棠。掌控着地藏会庞大的草药、香料及部分隐秘药材流通网络的魁首。
一名穿着普通药农短褂、但气息精悍干练的中年男子垂手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恭敬地汇报:“…星主,派去锦官城的三拨探子,只有最后一批外围的‘灰雀’勉强传回了一点模糊的消息。前两批核心的‘青蚨’和‘银鳞’,如同泥牛入海,进入锦官城后便彻底失联,约定的联络点和暗号全无回应。”
苏晚棠深碧色的眼眸在面纱后微微一动,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沉凝。
中年男子继续道:“灰雀传回的消息也很奇怪。他们说,锦官城内外,近几日乞丐的数量似乎…多得不寻常。而且这些乞丐的分布和活动轨迹,与以往掌握的情报有很大出入,显得…很有章法?另外,城西孤藤堡一带,明松暗紧,生面孔很难靠近。城南锦江几处偏僻水道口,似乎有不明身份的人在活动,但灰雀不敢靠得太近,无法确认身份和目的。唯一能确定的是,崔五爷…还有他手下几个重要的联络人,似乎真的…全都不见了。”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
许久,苏晚棠才缓缓开口。她的声音透过面纱传来,清泠悦耳,却如同冰珠落玉盘,不带丝毫暖意:“崔五…死了。他经营多年的锦官城地藏卫,被人连根拔起,抹得干干净净。能做到这一步,在锦官城,除了孤藤堡,还能有谁?”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南方锦官城的方向,深碧色的眼瞳深处,幽光流转,如同深潭下涌动的暗流。“乞丐异常…水道探查…孤藤堡异动…还有莫青岩这个藏在暗处的老狐狸,他到底在水下捞什么?或者说,他在防备什么?”
她缓缓抬起一只戴着墨绿色薄纱手套的手,指尖在窗棂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有韵律的轻响,仿佛在拨动无形的丝线。
“备车。”苏晚棠的声音依旧清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去锦官城。我亲自去看看,能让孤独堡如此大动干戈,甚至不惜暴露隐藏多年的‘地乞’力量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又藏着怎样的宝贝。”
深碧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一丝混合着冰冷探究与强大自信的光芒一闪而逝。锦官城这潭水,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深,还要浑。而她苏晚棠,最擅长的就是在这浑水中,摸到那条最大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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