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界闲游录 第15章 厉鬼横行

那阴冷粘腻的气息，如同无数条湿滑的毒蛇，贴着地面悄然蔓延，无声无息地缠绕上人的脚踝，试图顺着经络钻入骨髓深处。破庙内原本就浑浊的空气，此刻更是凝滞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腐味，沉沉压在心头。

老头依旧咧着嘴，那笑容僵硬刻板，如同画在粗劣皮囊上的拙劣符号。火光在他脸上跳跃，将缺了门牙的豁口映照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仿佛直通幽冥。浑浊的眼珠深处，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活气也彻底湮灭，只剩下一种无机质般的、对生灵漠然视之的空洞，比最深的恐惧还要令人心悸。

许轻舟端坐不动，宛如一尊风雨不侵的石像。膝上横放的囚龙剑，古朴剑鞘上的木纹仿佛活了过来。亿万道肉眼难辨的细微刻痕，在剑鞘深处无声流淌、交叠、重组，如同星河轮转，又似地脉潜行。每一次流转，都精准地抵消着那试图侵入他周身的阴冷妖氛，形成一道无形无质却坚不可摧的剑意屏障。他看似没有动作，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已与膝上这柄沉睡的古剑融为一体，蓄势如弓满月。

“噼啪。”篝火中一段干柴爆裂，迸出几点火星。这微弱的声音，在死寂的庙宇中被无限放大。

就在这声音响起的刹那！

破庙角落，那尊布满蛛网尘埃、早已香火断绝不知多少岁月的残破山神泥塑，低垂的眼睑缝隙中，那抹微弱到几乎被忽略的金色流光，骤然一闪！不再是微弱的挣扎，而是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古老而威严的愤怒！

这金光一闪而逝，却如同在粘稠的黑暗中投下了一颗火星。

老头——或者说占据了老头躯壳的存在——那空洞漠然的眼神猛地一凝，如同被强光刺痛的夜枭，豁然转向山神泥塑的方向！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扭曲，咧开的嘴角几乎要撕裂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绝非人类的细密尖牙。一声不似人声的、沙哑尖锐的嘶鸣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带着无尽的怨毒与惊怒，直刺耳膜！

“吼——！”

嘶鸣声中，老头佝偻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平地拔起，速度快到只在原地留下一个淡淡的残影！枯瘦如鸡爪的手掌，指甲瞬间暴涨数寸，闪烁着乌黑的幽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无视了中间的距离，直直抓向那山神泥塑的头颅！他要将这最后一点碍眼的神性残渣彻底抹去！

然而，比他更快的，是许轻舟膝上的剑！

就在老头身形微动、杀机锁向山神像的同一瞬间，许轻舟放在膝上的左手食指，极其细微地向下一点。

“嗡——！”

一声低沉、古朴、仿佛来自远古龙吟般的剑鸣，毫无征兆地自囚龙剑鞘中响起！那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镇压寰宇、囚禁万灵的浩瀚意志，瞬间压过了老头的嘶鸣，甚至盖过了庙外狂暴的雨声！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淡青色剑气，如同破晓时分的晨曦，悄无声息地自剑鞘末端激射而出。它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种极致的“快”与“准”！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横亘在老头那鬼爪的必经之路上。

“嗤！”

一声轻响，如同热刀切入凝固的油脂。

乌黑的鬼爪与淡青剑气撞在一起。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看似凶戾无匹的鬼爪，在触及剑气的瞬间，竟如同冰雪遇骄阳，发出“滋滋”的消融声！浓郁的、散发着恶臭的黑气从接触点疯狂逸散。老头口中发出痛苦而难以置信的咆哮，那只鬼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虚幻透明！

剑气却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活物般，沿着那虚幻的鬼爪手臂，逆流而上！所过之处，阴冷妖气纷纷败退瓦解，如同被无形的锁链层层束缚、绞杀！

“敕！”许轻舟口中，终于吐出一个清晰而冰冷的字音，如同九天之上的律令。

随着这声真言出口，囚龙剑鞘上那亿万流转的刻痕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青芒！无数玄奥的符文虚影在剑鞘周围一闪而逝。那道逆流而上的剑气猛然膨胀、凝固！

“咔嚓！咔嚓！”

清晰的碎裂声响起！

老头那只鬼爪，连同其下的半条手臂，竟被那凝固的青色剑气硬生生“冻结”在了半空中！剑气如同实质的玄冰囚笼，将其牢牢禁锢，任凭那妖物如何挣扎嘶吼，黑气翻滚，都无法撼动分毫！

“嗷——！！！” 占据老头躯壳的存在发出凄厉到极点的惨嚎，充满了惊惧与狂怒。他那空洞的眼眸死死盯住许轻舟，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许轻舟缓缓抬起了眼睑。

他的目光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仿佛眼前不是狰狞可怖的妖物，而只是一件需要清理的尘埃。但在这平静之下，蕴藏的却是比庙外雷霆更凛冽的锋芒。

“聒噪。”他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妖物的嘶吼，“区区一缕借尸还魂的山魈残念，也敢在本座面前放肆？”

话音落，他放在剑柄上的右手，拇指轻轻推开了剑格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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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更加纯粹、更加凛冽的寒光，自那寸许缝隙中倾泻而出！整个破庙的温度骤然下降，潮湿的地面瞬间凝结出细密的冰霜！那寒光并非照亮黑暗，而是直接“斩”向了那被禁锢的妖物残魂核心！

就在这道寒光即将彻底斩灭妖魂之际——

“嗡…！”

破庙角落，那尊残破山神泥塑，竟再次微微一震！低垂的眼睑缝隙中，那抹金色流光前所未有地炽亮了一瞬！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带着山川地脉厚重气息的意念，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撞向被剑气囚笼困住的妖魂！

“砰！”

一声沉闷的爆响！

老头的躯壳如同破败的麻袋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破庙的土墙上，软软滑落。一股浓郁如墨的黑气尖叫着从他七窍中喷涌而出，其中夹杂着一丝极其黯淡、被山神金光与许轻舟剑气双重重创的残魂本源。

那黑气在空中扭曲挣扎，似乎还想凝聚，但囚龙剑鞘上流转的青芒再次一闪，一道无形的囚禁之力瞬间笼罩过去。黑气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雪片，发出“滋滋”的哀鸣，迅速变得稀薄、透明，最终彻底消散在凝滞的空气中，只留下一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破庙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只有篝火噼啪作响，以及庙外依旧狂暴的雨声。

那尊山神泥塑，在最后爆发出那道金光后，头颅处悄然裂开了一道深深的缝隙，一直蔓延到胸口，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残存的神力，变得更加破败不堪。低垂的眼睑彻底合拢，那抹金光也彻底熄灭，仿佛从未出现过。

许轻舟的目光扫过泥塑的裂痕，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他并未言语，只是右手拇指轻轻一按，那寸许出鞘的寒光无声敛去，囚龙剑重新归于沉寂，鞘上的刻痕也停止了流转，恢复成普通木纹的模样。

他站起身，走到墙角。老头或者说老头的尸体瘫软在那里，双目圆瞪，脸上凝固着临死前极致的扭曲与恐惧，但那份空洞的漠然已彻底消失。他身上再无半分妖异气息，只是一个在荒山破庙中遭遇不幸的可怜老人。

许轻舟沉默片刻，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盖在老者身上，遮住了那张惊恐扭曲的脸。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庙门口，望向外面被暴雨笼罩的、墨一般化不开的漆黑山林。风雨如晦，仿佛有更深的恶意潜藏其中。

“山神泣血，厉鬼横行……”许轻舟低语，声音被雨声吞没大半。

“看来这浮影，，果然出了大问题。”

他抬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划，一道微不可察的剑气印记没入庙门腐朽的木柱之中，算是为这无名老者留下一个简单的守护，免受山中野兽侵扰。

做完这一切，许轻舟重新背起囚龙剑，一步踏入了茫茫雨幕之中。

身影瞬间被狂暴的风雨吞噬，只留下身后那座孤零零的山神庙，在风雨飘摇中，如同历史遗忘的残破注脚。而那尊彻底碎裂的山神泥塑，在跳动的火光阴影下，低垂着头颅，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片土地深埋的悲哀与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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