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界闲游录 第16章 囚龙剑意

许轻舟的身影融入浮影山狂暴的雨幕，如同墨汁滴入更浓的墨池，瞬息不见。囚龙剑沉寂于背，古朴剑鞘隔绝了风雨，也敛去了所有锋芒。但他每一步落下，脚下泥泞的山路便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微微排开，积水不沾靴履，只留下极淡、转瞬即被雨水冲刷殆尽的足印。

浮影山，山如其名。

即使在白昼，此山也常年笼罩着一层流动的、变幻不定的灰白色雾气。雾气非是寻常水汽，其中仿佛掺杂了无数细微的尘埃，使得光线在其间发生奇异的折射与散射。远望山峦，轮廓飘忽，如海市蜃楼，虚实难辨，“浮影”之名由此而来。此刻在暗夜暴雨之下，这雾气非但未被驱散，反而在雷电的惨白光芒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铅灰色，浓稠得如同凝固的瘴疠，带着沉甸甸的湿冷，裹挟着山中草木**的气息，无孔不入地试图侵蚀人的体魄与心神。

寻常修士在此，恐怕早已五感模糊，神识受阻，寸步难行。

但许轻舟的脚步，却异常稳定。

他并非依赖目力。囚龙剑鞘之下，那亿万刻痕虽不再如破庙中那般显化流转，却以一种更加内敛、更加精微的方式在鞘内空间无声运作。亿万道微不可察的剑气丝线，如同最敏锐的触须，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悄然探出。它们并非蛮横地刺破浓雾，而是顺应着雾气本身的流动轨迹，如同游鱼入水，感知着其中每一丝异常的波动、能量的淤塞、乃至……生灵扭曲的怨念。

这便是他的“眼”，他的“耳”，他行走于这诡异山域中的依仗。

行不过数里，空气中残留的那股“腥甜腐味”变得越发清晰、浓烈。这味道并非源自单一的妖物，更像是一种弥漫在山体深处、如同腐烂伤口化脓般的“地气”。它牵引着许轻舟的感知，朝着浮影山阴面，一处雾气尤为浓重、仿佛连空间都微微扭曲的山坳行去。

越靠近那山坳，雨声似乎被某种力量隔绝，变得沉闷而遥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仿佛无数虫豸在泥土下啃噬的“沙沙”声，又像是无数冤魂在雾气深处压抑的啜泣，若有若无，直钻脑髓。囚龙剑鞘内，原本平稳的刻痕运转，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滞涩感，仿佛触碰到某种粘稠的阻力。

许轻舟停下脚步，目光穿透层层雾障，落在那山坳的入口。

那里，并非破庙，而是一片规模不小的、早已倾颓荒废的古老祭坛遗迹。

残破的巨大石柱东倒西歪，断裂的石板上雕刻着模糊不清、风格迥异于当世的繁复古拙纹路，似乎在诉说着一段被遗忘的祭祀历史。祭坛中央，原本应供奉神主之位的地方，此刻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坑洞边缘的岩石呈现出一种不祥的、被强酸腐蚀般的暗红色泽。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甜腐臭，正是从这坑洞深处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如同大地溃烂的疮口在呼吸。

更诡异的是，在这片废墟的各个角落——倒塌的石柱下、碎裂的祭台缝隙间、乃至坑洞边缘——生长着一种从未见过的暗紫色藤蔓。藤蔓粗壮如儿臂，表皮布满细密的、仿佛会呼吸的鳞片，顶端并非叶片，而是一朵朵拳头大小、形似骷髅头的惨白花朵！花朵中心，两点幽绿的光芒如同鬼火般明灭不定。

“地脉腐化，邪秽滋生……竟已到了如此地步。”许轻舟低语，声音在浓雾中显得格外清晰冰冷。他眼中第一次掠过一丝凝重。这绝非先前破庙中那等借尸还魂的山魈残念可比，这是大地深处灵脉被污浊侵蚀后，滋长出的、与山体近乎一体的“秽根”！

“沙沙沙……”

那低沉的啃噬啜泣声骤然放大！

只见祭坛废墟上，那些骷髅花朵中心的幽绿鬼火猛地炽盛！缠绕着它们的暗紫色藤蔓如同苏醒的巨蟒，疯狂地扭动起来！藤蔓上的鳞片翕张，喷吐出大股大股粘稠的、散发着同样腥甜腐臭的暗紫色雾气，瞬间将本就浓重的铅灰瘴气染上了一层妖异的色泽。

与此同时，地面开始震动！废墟的碎石缝隙中，泥土翻滚，一只只形态狰狞、介乎于腐烂尸骸与扭曲根须之间的“秽物”钻了出来。它们有的形如巨蚁，甲壳**流脓；有的如同人形树根，肢体扭曲，眼窝中燃烧着与骷髅花同样的幽绿鬼火；更有的干脆就是一团蠕动的、由无数细小根须和腐肉组成的聚合体！它们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嚎，被那弥漫的暗紫雾气所吸引、所驱使，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浑浊的目光齐刷刷锁定了祭坛边缘那个孤立的青衫身影——许轻舟！

一场无声的杀戮风暴，已然成型！

成千上万的秽物，裹挟着剧毒的暗紫秽瘴，如同决堤的污浊洪流，朝着许轻舟汹涌扑来！所过之处，连坚硬的岩石都被那秽气迅速腐蚀，发出“滋滋”的声响，留下道道焦黑的痕迹。

许轻舟立于原地，面对这足以让寻常修士都头皮发麻的污秽洪流，身形依旧挺拔如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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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只是虚抬，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凝聚起一点微不可察的、仿佛能将视线都冻结的纯粹寒芒。

下一刻，他并指如剑，对着那汹涌而来的污秽洪流，朝着身前的虚空，由上至下，极其简单、又极其缓慢地——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剑啸，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

只有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冰线般的轨迹，随着他指尖的划落，在身前浮现。

这道冰线出现的瞬间，时间与空间仿佛都为之凝滞了一瞬！

汹涌的污秽洪流，撞上了这道看似纤细脆弱的冰线。

“嗡——！”

一声低沉到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奇异震鸣响起！

以那道冰线为界，前方汹涌扑来的暗紫秽瘴、狰狞秽物，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坚不可摧的叹息之墙！冲在最前方、速度最快的那批秽物，在触及冰线轨迹的刹那，动作骤然凝固，仿佛被瞬间冻结在了琥珀之中！它们身上的腐肉、甲壳、根须，连同那幽绿的鬼火，都覆盖上了一层迅速蔓延的、晶莹剔透的玄冰！

紧接着，是第二层、第三层……汹涌的“洪流”被硬生生“冻结”在了半途！无数秽物保持着前扑撕咬的狰狞姿态，被透明的玄冰包裹，形成了一幅诡异而恐怖的静态群像！它们喷吐的暗紫秽瘴，也被这极致的寒意冻结在半空，化作一片片悬浮的、妖异的紫色冰晶！

冰线之后，许轻舟周身三尺之地，风停雨住，连飘落的雨丝都在触及这无形领域的瞬间化为冰粉，簌簌落下。污秽不侵，寒意自成天地！

囚龙剑意·画地为牢·冰狱凝界！

许轻舟的目光，越过这片被瞬间冻结的污秽冰雕群，径直投向那散发腐臭的深坑。指尖那点寒芒并未散去，反而越发明亮、纯粹。

他能感觉到，这深坑之下，才是浮影山地脉腐化的真正源头，是那“秽根”的核心所在。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古老、也更加邪恶的意志，如同沉睡的凶兽，正被方才的剑意波动隐隐触动，在坑底深处……缓缓苏醒。

祭坛废墟之上，冰晶折射着惨淡的天光，映照着无数凝固的狰狞。而坑洞深处，仿佛有某种庞然大物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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