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利用规则……利用龃龉……”
这些词语反复在他脑海中回响。刘贵描绘的那张无形的权力之网,比他想象的更为庞大和复杂。赵副将并非孤立的敌人,而是这张网上的一个节点,牵一发而动全身。自己之前的应对,猛冲直打,看似强硬,实则可能将自己和这支百人队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他铺开一张新的麻纸,取来炭笔,试图根据刘贵的提点和自己平日里的观察,描绘出怀朔镇更广阔的权力图谱。
顶端,自然是镇将大人,手握最高军政权柄,但并不直接插手具体事务,更像一个维持平衡的象征。
其下,是几位副将,赵副将主管部分防区及军械后勤,权柄颇重。还有主管训练、征发的钱副将,以及主要负责对外侦察、联络的王副将。
再往下,是长史、司马等文官系统。长史掌管文书、律令、粮秣调度,看似不直接统兵,实则掐着军队的命脉。司马则多参谋军事,有时也兼管部分军纪。
除了这些明面上的官职,刘贵还提到了“镇上的几家大商户”和“更上面的一些人物”。这些势力盘根错节,通过联姻、利益输送、门生故旧等方式,与军中将官紧密勾结,形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共同体。
自己这支百人队,剿匪成功,风头正劲,又推行严明军纪,就像一头闯入狼群的幼狮,既引人垂涎,也招人忌惮。赵副将的打压,恐怕不仅仅是个人恩怨,更可能是这张权力网对于“异类”的本能排异反应。
那么,破局的关键在哪里?
刘贵暗示了“镇将大人那边,长史大人那边,难道就铁板一块?”
李世欢的炭笔在“镇将”和“长史”两个词上重重圈了一下。没错,赵副将势力再大,也不可能一手遮天。上面必然有能制约他的人。只是,自己一个小小的队主,如何才能接触到那个层面?又如何能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愿意为自己说话,或者说,利用自己来制衡赵副将?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自己的价值和困境,被上面看到的契机。同时,也需要一个引路人。
他的目光落在了“司马”这个官职上。司马子如……自己之前只是通过司马达与他有了间接联系。或许,这是一个可以尝试接触的方向?
正当他凝神思索时,亲兵在门外禀报:“队主,营外有人求见,自称司马子如,说是司马达的族叔。”
李世欢心中猛地一跳!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立刻收敛心神,沉声道:“快请!”
片刻后,一名年约三旬、身着青色儒衫、面容清癯、眼神温润中透着睿智的文士,在亲兵的引领下,缓步走入营房。他步履从容,气度沉稳,与军营中常见的粗豪之气截然不同。
“在下司马子如,冒昧来访,李队主勿怪。”司马子如拱手行礼,声音平和,自带一股令人心静的气质。
李世欢不敢怠慢,起身还礼:“司马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幸何如之!快请坐。”他亲自为司马子如斟上一碗粗茶。
两人落座,司马子如目光随意地扫过李世欢案上那张画满符号的麻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微笑道:“族侄司马达,蒙队主不弃,收录麾下,多次在家信中提及队主练兵有方,待下宽严相济,子如心向往之,今日特来拜会。”
“司马达勤奋机敏,乃我军中干才,先生过誉了。”李世欢谦逊道,心中却知对方此来,绝不仅仅是替族侄道谢那么简单。
寒暄几句后,司马子如话锋微转,看似随意地问道:“近日听闻队主麾下剿匪凯旋,却又为军械补给之事所扰,不知可有此事?”
李世欢心中一动,知道正题来了。他叹了口气,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无奈和愤懑:“不瞒先生,确有此事。剿匪缴获,已按规矩分赏士卒,激励士气。然此番补充之军械,多粗劣不堪,难以御敌。李某虽多次交涉,然人微言轻,终无结果。长此以往,恐寒了将士之心,亦损我军战力。”
司马子如轻轻吹开茶碗上的浮沫,慢条斯理地道:“怀朔镇,地处边陲,各方势力交织,盘根错节。有些事,非是一腔热血、一身勇力所能解决。”
他抬眼看向李世欢,目光清澈而深邃:“队主可知,为何赵副将能稳坐其位,即便偶有逾矩,亦能安然无恙?”
李世欢精神一振,恭敬道:“请先生指点。”
司马子如放下茶碗,伸出三根手指:“其一,赵副将之妹,乃长史大人宠妾,吹枕边风之力,不容小觑。其二,镇南‘通源货栈’的东家,每年孝敬赵副将的份子,足够他养三百私兵。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赵副将善于‘做人’,上面几位大人物的好处,从未短缺,下面部分军官,也或多或少得过他的照拂。他就像一棵藤,缠绕在大树之上,牵一发,则动全身。”
李世欢听得背脊发凉,同时又豁然开朗。原来如此!怪不得赵副将有恃无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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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马奴的帝王路请大家收藏:()马奴的帝王路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先生的意思是……李某此番,是撼动不了这棵藤了?”李世欢试探着问,语气带着一丝不甘。
司马子如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非也。藤蔓虽缠绕大树,但终究是依附。若能引得大树不喜,甚至觉得这藤蔓过于茂盛,遮挡了阳光,那么,砍掉几根枝蔓,也并非不可能。”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李世欢:“关键在于,队主你,能否展现出让‘大树’觉得值得为你拂拭藤蔓的价值?或者说,队主你,能否成为制衡这过于茂盛的藤蔓的另一股力量?”
李世欢心脏砰砰直跳,他听懂了司马子如的潜台词。镇将大人需要平衡,不希望看到赵副将一家独大。自己这支突然崛起的、与赵副将不对付的力量,或许正是一个可以用来敲打、制衡赵副将的棋子!
“只是……李某官职卑微,人微言轻,如何能入得了‘大树’之眼?”
司马子如抚须沉吟片刻,道:“眼下便有一个机会。据我所知,北镇动荡,破六韩拔陵乱象已显,朝廷必有动作。届时,怀朔镇作为前沿,征发、调兵、物资转运,事务必然繁杂。队主若能在此等事务中,展现出过人的能力和忠诚,未必没有直达天听的机会。”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在此之前,队主需得稳住自身。军械之事,我可代为向长史大人陈情,言明利害。长史大人虽与赵副将有姻亲,但更看重边境稳定和自身政绩。若因军械粗劣导致边防有失,他亦难辞其咎。或可稍作转圜。”
李世欢闻言,心中大喜,连忙起身,深深一揖:“先生今日之言,如同拨云见日,世欢感激不尽!若蒙先生相助,渡过此次难关,他日必当厚报!”
司马子如坦然受了他一礼,扶起他道:“队主不必多礼。子如此番前来,亦是看重队主之才,不忍见明珠蒙尘。望队主善加把握,好自为之。”
他又与李世欢交谈了片刻,主要是询问了一些练兵和剿匪的细节,对李世欢的一些独特见解频频颔首,眼中欣赏之色愈浓。
送走司马子如后,李世欢独自站在营房中,心潮澎湃。司马子如的到访,不仅为他指明了破局的方向,更给了他一个接触更高权力圈子的契机。
他看向案上那张权力网络图,心态已然不同。之前是迷茫和被动应对,现在,则开始思考如何主动落子。
赵副将的势力庞大,根深蒂固,硬碰硬是不智的。但正如司马子如所言,自己可以借力打力,可以利用上层之间的矛盾。
他需要做两件事:第一,尽快解决眼前的军械危机,稳住阵脚。司马子如答应代为向长史陈情,这是一个希望。第二,也是更长远的,他必须抓住司马子如提到的那个“机会”,在即将到来的动荡中,立下足以引起上层关注的功劳!
同时,他也没有忘记内部的隐患。孙德胜那些人的不满只是表象,更深层的,是两种理念和利益的冲突。他需要更快地培养忠于自己的核心力量,“影卫”的建设必须加速。
想到这里,他立刻唤来亲兵:“去叫周平过来。”
他需要知道,周平那边对王癞子和账册的调查,进展如何了。侯二的危机不解除,始终是一个定时炸弹。
怀朔镇的权力网已然在他面前展开一角,是成为网中之鱼,还是执棋之人,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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