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珠滚落的余音仿佛还在殿内萦绕,武媚攥紧锦被的手缓缓松开,指尖却仍在微微颤抖。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浓郁的草药味混杂着安息香的甜腻,此刻闻来竟令人作呕。再次睁眼时,眸中翻腾的惊怒已被强行压下,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只是那潭水之下,暗流汹涌。
“更衣。”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自有不容置疑的力道。
崔沅无声领命,迅速取来一件厚实的绛紫色缠枝莲纹斗篷,轻轻为她披上。武媚推开锦被,双脚落地时微微踉跄了一下,产后虚弱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她未让崔沅搀扶,只扶着榻边小几,一步步向内室走去。
内室比外间更为暖融,两座鎏金兽首铜炉里银炭烧得正旺,驱散了春夜的寒凉。这里灯火稍暗,只墙角宫灯和摇篮边的一盏小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奶香和婴儿身上特有的纯净气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靠近窗边的那张黄花梨木摇篮。两岁的李弘正睡在里面,呼吸均匀绵长。他穿着杏子黄的绫缎小袄,乌黑柔软的胎发覆在额前,小脸睡得红扑扑的,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伸出襁褓,无意识地攥着一角。睡梦中,他不知梦到了什么,唇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浅浅的梨涡。
武媚的脚步在离摇篮三步远处停下。她的目光如同最细腻的丝帛,轻柔地拂过儿子的眉眼、鼻梁、唇瓣。这是她的弘儿,是她历经磨难重返宫廷后,第一个皇子,是她未来全部野望的根基,是她在这深宫血战中,最坚固的铠甲,也是最柔软的软肋。那“厌胜”二字,如同毒蛇的信子,正舔舐着这小小的、毫无防备的生命。一股尖锐的刺痛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她冰冷的心防,让她几乎要冲上前去,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
然而,她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帮助她维持着可怕的清醒。
她的视线,缓缓移开,落在了离摇篮稍远一些的另一张稍小的紫檀木婴儿床上。那里睡着的是她刚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小小的婴孩裹在粉蓝色的襁褓里,只露出一张红皱的小脸,比她的哥哥要瘦小得多,呼吸也显得格外轻浅。她睡得并不安稳,偶尔会发出细微的、小猫般的哼唧声。
看着这个女儿,武媚的眼神复杂难辨。有初为人母的一丝本能怜爱,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这个女儿的到来,巩固了她昭仪的地位,带来了陛下的欢欣与厚赏,但……也仅此而已了。一个公主,在波谲云诡的宫廷斗争中,尤其是在面对“厌胜”这等直接针对皇子性命的阴毒手段时,她的分量,太轻了。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蕈,悄然从心底最幽暗的角落浮现出来,带着令人齿冷的寒意。
若……若以此女之“意外”,不仅能彻底激怒陛下,将“厌胜”的嫌疑牢牢钉死在王皇后一系身上,更能为自己和弘儿博得最大程度的怜惜与稳固……牺牲一个女儿,换取铲除威胁、强化地位的绝佳契机,这代价……是否值得?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战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下意识地避开了那个清晰的“死”字,但其中的含义,她心知肚明。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熟睡的李弘。儿子的安然无恙,是她绝不能触动的底线。任何威胁到弘儿的存在,都必须被清除。无论是来自外部的诅咒,还是……内部可能的“牺牲”。
殿内暖融如春,武媚却觉得周身血液都凉了下去。她站在两个孩子的床榻之间,站在温暖的光晕与弥漫的奶香里,身影却仿佛孤立于万丈悬崖之畔。一边是承载着她野心与未来的皇子,一边是刚刚降临、或许注定要被卷入权力绞肉机的公主。
窗外的风声似乎停了,殿内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哔剥声,以及两个孩子清浅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竟显得格外刺耳。武媚缓缓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拂过女儿柔嫩得几乎透明的小脸,那触感温热而脆弱。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幽深无比,所有的挣扎、不忍、冷酷、算计,最终都沉淀为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凤鸟振翅,欲上青云,其路注定铺满荆棘。而有些抉择,无关对错,只在利弊。
喜欢千年一吻请大家收藏:()千年一吻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