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骆养性走出钱府,门外景象让袁承志心中一凛。锦衣卫缇骑肃立两旁,火把猎猎,将街道照得如同白昼,与之前东厂围府时的肃杀截然不同,更多了一份堂皇的威仪。而原本包围钱府的东厂番子,果然已退至百步开外,隐在阴影中,如同窥伺的群狼,虽不甘,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骆养性并未多言,只是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人牵来一匹健马。“袁公子,请上马。”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袁承志没有犹豫,翻身上马。他知道,从此刻起,自己已身不由己地卷入了更深层的政治漩涡。骆养性也骑上另一匹马,在一队精锐缇骑的护卫下,向着皇城方向行去。
马蹄踏在深夜北京城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孤独的声响。街道两旁的民居漆黑寂静,仿佛这座巨大的帝都已然沉睡,唯有他们这一行人,如同逆流而上的鱼,奔向那权力与阴谋的中心。
袁承志沉默地端坐马上,脑海中思绪纷杂。父亲袁崇焕当年是否也曾走过这条路,怀着满腔忠忱,去面见那位最终赐死他的君王?金蛇剑冰冷的触感透过布帛传来,仿佛在提醒他那段血海深仇。然而,此刻他心中除了仇恨,更多了一丝探究真相的渴望。崇祯皇帝,这个刚愎多疑、却又在最后关头派出锦衣卫“保护”钱龙锡的君主,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队伍并未进入戒备森严的皇城正门,而是绕至东华门。守门禁军显然早已得到通知,验看过骆养性的腰牌后,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侧门。
穿过重重宫墙,眼前豁然开朗。夜色下的紫禁城,殿宇嵯峨,飞檐斗拱,在稀薄的月光下勾勒出庞大而沉默的轮廓,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庄严与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陈旧木料混合的气息,寂静得只能听到他们这一行人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梆子声。
骆养性带着袁承志,一路无言,穿过数道宫门,最终来到一座更为宏伟的殿宇前。殿门上方悬挂的匾额,在宫灯映照下,显出三个鎏金大字——乾清宫。
皇帝寝宫!
袁承志的心猛地一跳。他万万没想到,骆养性竟直接将他带到了这里!
殿门外侍立着数名屏息凝神的内侍,见到骆养性,皆躬身行礼,无声地推开沉重的殿门。
“袁公子,请。”骆养性侧身示意,自己却停在了殿门外,显然并无入内的打算。
袁承志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迈步踏入这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殿宇。
殿内光线并不明亮,仅靠着几盏宫灯和御案上一盏孤灯提供照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材气味,混合着龙涎香的芬芳,显得有些沉闷。御案之后,一个身着明黄色常服、身形瘦削、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正伏案疾书,他眉头紧锁,不时发出几声压抑的咳嗽,正是当今天子崇祯皇帝朱由检。
与袁承志想象中威严赫赫的帝王形象不同,眼前的崇祯更像一个被无数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疲惫文人。他的鬓角已然染霜,眼窝深陷,唯有一双眼睛,在抬起看向袁承志时,依旧锐利如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审视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草民袁承志,叩见陛下。”袁承志依礼跪下,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低着头,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
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崇祯偶尔的咳嗽声和烛火噼啪的轻响。
“平身。”良久,崇祯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袁承志谢恩起身,垂手而立,依旧没有抬头。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崇祯命令道。
袁承志依言抬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御座上的皇帝。四目相对,一瞬间,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空气中交击。崇祯的目光锐利而深沉,仿佛要透过袁承志的皮囊,看清他灵魂深处的一切。而袁承志的目光,则清澈而坚定,带着少年人的锐气,也带着历经磨难后的沉凝,更深处,则隐藏着一丝无法磨灭的悲愤。
“……像,真像。”崇祯凝视他片刻,忽然没头没尾地低声说了一句,语气中带着一丝恍惚与追忆,随即又化为更深的疲惫与警惕。“你便是袁崇焕的儿子?”
“是。”袁承志的回答简单而有力。
“你恨朕。”崇祯的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
袁承志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先父一生,精忠报国,血染沙场,最终却落得……那般下场。为人子者,不敢言恨,只求一个公道,一个真相。”
他将“恨”字压下,说出“公道”与“真相”,既是实情,也是一种谨慎的试探。
崇祯闻言,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痛苦与怒意,但随即又被更深的阴郁覆盖。他猛地咳嗽了几声,用一方明黄丝帕捂住嘴,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公道?真相?”崇祯冷笑一声,笑声中带着无尽的苍凉与讥讽,“这朝堂之上,这天下之间,何曾有过真正的公道与真相?有的,不过是成王败寇,不过是利益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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