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在第三天的早晨响起。
不是急促的敲击,而是三下均匀的、礼貌的轻叩,每一下之间的间隔精确得让人不安。林晓雅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外面永恒不变的完美海景。她数过,海浪冲刷沙滩的频率是每分钟十二次,每一次的泡沫边缘都停在同一道水位线上。
“请进。”她说。声音平静得让她自己都惊讶。
门开了,进来一位老人。
他看起来大概七十岁,但挺拔得像五十岁。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剪裁合体的米白色亚麻西装,纽扣是珍珠母贝的,在阳光下泛着柔光。他的脸是和蔼的,皱纹分布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严厉也不过于松弛。他微笑时,眼角的鱼尾纹扇形展开,像练习过无数次的标准笑容。
“早上好,林小姐。”他的声音温和,带着某种老式管家的克制优雅,“希望您休息得不错。我是艾略特,负责您在岛上的起居。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带您熟悉一下环境。”
林晓雅看着他。她的目光扫过他的双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完美,没有任何老茧或疤痕。太完美了。像人偶的手。
“我有的选择吗?”她问。
艾略特的笑容加深了一点,但眼睛里没有任何变化。“当然,您始终有选择。只是我相信,了解您所处的环境,会对您有益。”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晓雅站起来。白色亚麻长裙随着动作垂下,她赤脚踩在温暖的地板上,跟着他走出房间。
走廊同样明亮空旷,墙壁是柔和的米色,地板是浅色的原木,每隔几步就有一盏嵌入式的灯,光线温暖而不刺眼。他们走下弧形的楼梯——扶手的木质光滑得像被打磨了百年——来到一楼的厅堂。
巨大的玻璃门通向室外。
门滑开的瞬间,更丰富的空气涌了进来:海盐、花香、还有淡淡的、像刚修剪过的青草味。阳光洒在她脸上,温暖得真实。她踏出第一步,脚底传来细沙的触感——不是粗糙的沙粒,是像面粉一样细腻的白沙,被太阳晒得恰到好处的温暖。
眼前展开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
不是因为它美——虽然它的确美得惊人——而是因为它美得太一致了。沙滩洁白得像从未被人踩过,海水从近处的浅蓝渐变到远处的深蓝,每一层色带都清晰分明,像用颜料精心调出的。几棵椰子树以完全对称的角度生长,树干的弯曲弧度几乎一模一样。
更远处,她看到了人。
三三两两的男女,穿着看起来就很昂贵的休闲装:亚麻衬衫、丝绸长裙、手工编织的草帽。他们在沙滩上散步,坐在白色的躺椅上喝东西,轻声交谈,偶尔发出克制的笑声。所有人都看起来健康、放松、优雅。
没有一个人看她。
这不对劲。一个新面孔出现在这种封闭的小社区里,理论上应该会引起注意。但那些人继续着自己的活动,眼神偶尔扫过她所在的方向,却没有任何停留,就像她是一棵树、一块石头、一个景观装置。
“这边请。”艾略特轻声说,领着她沿着一条铺着白色碎石的小径走。
小径两旁是精心打理的花园。林晓雅认得出一些花:玫瑰、百合、绣球,但它们的颜色都太鲜艳了,花瓣都太完美了,没有任何虫蛀或枯萎的痕迹。一只蝴蝶飞过,翅膀的图案对称得像印刷品。
她体内的网络开始轻微搏动。
不是规律的每分钟72次,而是出现了一些不规则的跳动。当她走过一丛深红色玫瑰时,网络突然收紧了一下,她眼前闪过一个画面:一个女人跪在泥土里,手指被玫瑰刺扎穿,血滴在花瓣上。画面一闪而过,快得像错觉。
她停住脚步。
“怎么了,林小姐?”艾略特转过身,表情关切。
“这些花……”她盯着那些玫瑰,“它们是真的吗?”
艾略特笑了,那是长辈对天真问题的宽容笑容。“当然是真的。我们岛上的所有生物都是真实的。只是……被精心照料罢了。”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一朵玫瑰的花瓣。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婴儿的脸颊。
林晓雅看着他的手指。在他触碰花瓣的瞬间,她看见花瓣表面闪过极细微的、类似电路纹路的光泽,但眨眼就消失了。
他们继续走。小径通向一片开阔的草坪,草坪中央有一个圆形的水池,池水清澈见底,底部铺着蓝色的瓷砖,拼成一个复杂的几何图案。几个客人坐在池边的白色椅子上,手里拿着玻璃杯,里面的液体是渐变的粉红色。
林晓雅走近时,听到他们的谈话片段:
“……第三阶段的投资回报率已经达到……”
“……那幅画真品下周拍卖,但我已经订了复制品……”
“……听说新一批的‘体验’下周上线……”
他们的声音都很轻,语速平缓,用词考究。每个人说话时都会保持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接触的时间不长不短。没有人有夸张的手势,没有人提高音量,没有人流露出任何强烈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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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晓雅感到一阵恶心。不是生理上的,是更深层的——她体内的网络在发出警报。那些规律的搏动开始紊乱,金色纹路在她皮肤下变得明显,从胸口蔓延到手臂。她低头看了一眼,看见自己小臂的皮肤在阳光下呈现出极细微的透明感,底下的金色网络像活物般蠕动。
“您还好吗?”艾略特问。他的声音依然温和,但林晓雅注意到,他的眼睛短暂地扫过她的手臂,在那里停留了半秒。
“有点晒。”她说,把手背到身后。
“那我们往阴凉处走。岛主正在露台等您。”
“岛主?”
“这座岛的主人。他非常期待见到您。”
他们离开草坪,走上一条有树荫覆盖的小径。树木更茂密了,光线变得斑驳。林晓雅体内的网络搏动得更快了,现在大概每分钟85次,而且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微弱的刺痛,像细针在扎她的内脏。
露台出现在小径尽头。
那是一个延伸到海面上的木质平台,四周没有栏杆,边缘与海水融为一体。平台上只有一张简单的桌子和两把椅子,都像是用漂流木手工制作的,保留着天然的曲线。
一个人背对着他们,站在平台边缘,看着海。
艾略特在平台入口停下,微微躬身。“岛主,林小姐到了。”
那人转过身。
林晓雅的第一印象是:普通。
中年男人,大概五十岁左右,身高中等,体型适中,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和米色长裤。他的脸……她盯着看,试图记住特征,但那些特征像水一样从她的记忆里流走。不是面具,不是模糊,而是每个部分都太标准了:标准的鼻梁高度,标准的眼睛间距,标准的嘴唇厚度。组合在一起,反而成了一张无法被记忆的脸。
但他的眼睛。
林晓雅的目光被他吸引。不是颜色或形状有什么特别,而是……深度。那双眼睛看着她的瞬间,她感到自己体内所有的搏动都停止了。整整三秒钟,她的共生网络完全静止,像被冻结了。
然后网络重新启动,搏动速度飙升到每分钟一百二十次。
“林晓雅。”岛主开口。他的声音也很普通,中音,语调平缓。但奇怪的是,那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到她耳中的,而是直接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像她自己在心里默念一样清晰。“欢迎来到终点站。”
终点站。不是度假岛,不是疗养院,是终点站。
他走向她,步伐从容。林晓雅想后退,但脚像钉在了木板上。她看着他走近,看着他伸出手——那只手也很普通,手指长度适中,皮肤光滑,没有任何特征性的疤痕或痣。
“很高兴见到你。”他说,手悬在半空,等待握手。
林晓雅盯着那只手。她的视觉开始变化——不是透明化,而是分层。她看见表层皮肤下流动的血液,看见再下一层的肌肉纤维,看见骨骼,然后看见更深的东西:无数细密的、银白色的丝线,像神经网络但又不像,它们缠绕着他的整个手臂,延伸到身体深处。
她抬起自己的手。
当他们的手相触的瞬间,世界爆炸了。
不,不是爆炸,是涌入。海量的信息通过接触点冲进她的身体,不是图像,不是声音,是频率。痛苦的频率。成千上万种不同的痛苦:尖锐的、钝重的、烧灼的、冰冷的、撕裂的、压迫的……但每一种都被处理过,被打磨过,被剔除了原始的粗糙边缘,变得光滑、圆润、像海滩上被海浪冲刷了千年的鹅卵石。
她“尝”到了一个女人在记忆被提取时的茫然。
她“尝”到了一个男人被调教成“宠物”时的自我厌恶。
她“尝”到了一个孩子被永久定格在八岁身体里的困惑。
她“尝”到了无数人在这个岛上经历的所有加工过的痛苦,全都被剥离了尖叫,剥离了挣扎,只剩下纯净的、可供品鉴的“痛苦本质”。
而所有这些频率,都带着同一个印记:眼前这个男人的接触痕迹。他的手触摸过他们,他的眼睛观察过他们,他的意志塑造了他们。他是这个收集者,这个打磨者,这个陈列馆的馆长。
林晓雅体内的网络疯狂反应。金色纹路现在明亮得像熔化的黄金,在她皮肤下剧烈搏动,试图吞噬这些涌入的频率,但又因为量太大而濒临过载。她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象:不是完整的画面,是闪烁的碎片——白色房间、手术灯、玻璃容器、标签、价码……
她抽回手,踉跄后退。
岛主的手还悬在空中,他平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你的反应比预期强烈。”他说,声音依然直接响在她的脑海里,“看来实验室给你的馈赠,比他们自己意识到的还要珍贵。”
林晓雅喘着气,盯着他。她的手掌在发烫,接触点现在有一个浅浅的、金色的印记,形状像一只简化的眼睛,正在慢慢渗入她的皮肤。
“你……你对那些人做了什么?”她终于说出口,声音嘶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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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逃出缅北魔窟请大家收藏:()逃出缅北魔窟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岛主放下手,走到桌边,倒了两杯水。动作自然得像在招待普通客人。“我给了他们价值。”他说,把一杯水推到她方向,“在原来的世界里,他们的痛苦是浪费的。毫无意义的折磨,不被理解的苦难,最终随着死亡消散。在这里,痛苦被转化、被提炼、成为可供他人体验、学习甚至享受的东西。这难道不是一种升华吗?”
林晓雅没有碰那杯水。她看着水面,在阳光下,她看见水底有极细微的金色微粒在旋转,逐渐组成一个图案:三条弧线的眼睛。
“而你,”岛主继续说,啜了一口水,“你是特殊的。你不是原材料,你是……已经加工了一半的珍品。实验室的工作很粗糙,但方向是对的。他们教会了你的身体如何与痛苦共生,如何将痛苦转化为可读取的数据。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只是完善这个过程。”
他看向她的眼睛。在他目光的注视下,林晓雅感到自己右眼的金色环开始发热,开始旋转得更快。
“欢迎回家,林晓雅。”他轻声说,声音温柔得像情人的低语,“欢迎来到所有痛苦最终抵达的地方。而你,将成为这里的明珠。”
海风吹过露台,带来咸味和花香。
林晓雅站在阳光下,穿着白色长裙,手掌上那个眼睛印记已经渗入皮肤,成为她网络的一部分。她感到那些被打磨光滑的痛苦频率,此刻正在她的血管里流动,与她自己的恐惧混合,变成一种新的、更可怕的东西。
而岛主看着她,那张无法被记住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可以被称为“表情”的东西:一种纯粹的、鉴赏家看到绝世珍品时的满足。
远处的海面上,那艘观察船又出现了。
静静地停泊在那里,像一只等待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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