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风像是被精心过滤过,带着草木的清气,顺着街心公园的林荫道溜过来,卷走了白日里最后一点黏在皮肤上的余热。我揣着刚从打印店取来的项目合同副本,纸页边缘被手指攥得发皱,脚步沉沉的,像拖着两块灌了铅的石头。
路灯在人行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老式灯泡的钨丝在玻璃罩里微微发亮,把悬铃木的叶子照得半明半暗。风一吹,叶子就簌簌往下落,踩上去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是有谁在耳边轻轻数着数,数着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烦忧。
这个月跟的那个文旅小镇开发项目,甲方拖着三百多万尾款迟迟不结。理由换了一个又一个,上周说是“审计流程卡在法务部”,这周又变成“负责签字的副总去海南考察,得下周才回”。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想用拖延战术压价。项目组的设计师小周昨天把辞职报告都放我桌上了,说“再拖下去房贷都要断供”;负责物料的老王更急,供应商那边已经发了最后通牒,再不结款就起诉。
刚才在公司会议室,我和副总张涛争得面红耳赤。他坐在皮椅里,手指敲着桌面,慢悠悠地说:“小林啊,甲方是我们的重要客户,不能把关系闹僵。再等等,我下周去跟他们老总喝顿酒,好好聊聊。”
“等不起了张总!”我当时把报表往桌上一拍,声音都发颤,“团队十二个人的工资,还有建材商的欠款,下个月五号就得付,这可不是喝酒能喝出来的!”
张涛皱着眉看了我半天,最后丢下句“你自己看着办,但别捅娄子”,就夹着包走了。我对着一屋子烟蒂和散落的文件,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像是被谁用棉花塞住了嗓子眼。
正沿着公园围栏慢慢走,眼角突然瞥见长椅上坐着个熟悉的身影。灰衬衫的领口歪着,露出里面洗得发黄的秋衣,即使背对着我,那条随着风晃悠的腿,还有指尖夹着的那点猩红烟火,都透着股说不出的熟悉。
我脚步顿了顿,绕到长椅正面,果然是那天碰到的醉汉。
他脚边摆着个空酒瓶,标签被蹭掉了一半,隐约能看出是“红星二锅头”,最便宜的那种。见我站在面前,他没抬头,只是慢悠悠地从裤兜里摸出半包“红塔山”,食指在烟盒底下敲了敲,抖出一根叼在嘴上。又摸出个塑料打火机,“咔哒”“咔哒”打了好几下,火苗才勉强窜起来,映亮了他眼角那几道深如刀刻的皱纹。
“又见面了。”他吸了口烟,烟雾从鼻孔里钻出来,像两条白色的小蛇,模糊了半张脸,“看你这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碰上难事了?”
我在他旁边坐下,长椅的木板被夜露打湿,凉意顺着裤子渗进来,倒让心里的燥火降下去几分。“算是吧。”我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烟盒,是盒“南京”,还是上次甲方项目对接人王经理塞给我的。点了一根,尼古丁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带来多少慰藉。
“工作上的事,甲方拖着尾款不给,三百多万,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望着远处十字路口的红绿灯,红灯亮了,车流像被冻住的河,缓缓停下。
他笑了笑,笑声里带着烟味和淡淡的酒气,像被雨水泡过的旧报纸:“钱的事?钱这东西,是好东西,能让你住大房开好车,也能是惹祸精,能把人逼得跳楼上吊。”
他顿了顿,夹着烟的手指往我这边偏了偏:“我年轻的时候,为了钱,啥荒唐事没干过?跟人抢过工地,倒过走私的录像机,甚至半夜去郊区偷过电缆。后来才明白,钱这东西就像沙子,你攥得越紧,漏得越快。”
“可这不是我自己的钱。”我弹了弹烟灰,火星落在裤腿上,烫出个小黑点,“是团队十二个人的血汗钱,还有供应商的材料款。拖下去,不光公司信誉得毁,队伍都得散。”
他这才转过头看我,路灯的光刚好照在他眼睛里。那里面没了上次的迷茫浑浊,反倒透着点清明,像被雨水洗过的夜空,能看见星星点点的光。“拖款?”他往地上吐了个烟圈,烟圈在风里晃了晃,散成一缕青烟,“这招老掉牙了。要么是想压价,让你主动打八折;要么是他们自己资金链出了问题,想把你的钱当无息贷款用;再要么,就是故意刁难,看你能不能扛住,以后好拿捏。”
“都有可能。”我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份调查报告,是托朋友做的,“我们查过,他们公司最近在搞B轮融资,据说估值虚高,好几家投资机构都在观望,现金流确实紧张。但合同签了,项目也验收合格了,按规矩就得付款。现在他们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找各种借口拖着。”
他接过调查报告,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手指在“文旅小镇”那几个字上轻轻敲着。其实他未必能看懂那些财务数据,我猜他只是在给自己找点事做。过了好一会儿,他把报告还给我,捡起脚边一片被虫蛀过的梧桐叶,在手里捻来捻去,叶脉像张密密麻麻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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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我说我的二零二五年请大家收藏:()我说我的二零二五年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我以前帮人设局的时候,也碰到过这种情况。”他突然开口,声音低了些,像是在说什么秘密,“有回跟个做服装批发的老板合作,说好了帮他把仿冒的名牌牛仔裤销到东北,事成之后分我三成。结果货卖完了,他赚了快两百万,就想赖账,说‘风险是我担的,你就跑了两趟腿,凭啥拿这么多’。”
“那你怎么办?”我追问,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长椅的木纹。
“凉拌。”他笑了笑,把叶子往风里一扔,看着它打着旋儿飘向远处,“我手里有他仓库的进货单,还有跟广东那边仿品厂家的聊天记录。本来不想撕破脸,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他非要逼我,我就把证据复印了三份,一份寄给税务局,一份寄给市场监管局,还有一份直接塞到他老婆手里——他老婆不知道他做仿品生意,还以为他赚的都是干净钱。”
他吸了口烟,烟蒂的火光在夜里明明灭灭:“那老板后来不光把该我的六十万一分不少打过来,还得去税务局补了四十多万的税,跟他老婆也闹得鸡飞狗跳,差点离婚。有时候啊,人就是这样,给脸不要脸。”
我皱了皱眉,把调查报告折起来塞回包里:“我们可没这种手段,都是正经做生意的,签了正规合同,走的都是合法流程。”
“正经做生意,也得有正经的手段。”他转过头看我,眼神里带着点认真,还有点过来人的恳切,“你以为正经人就该任人欺负?我告诉你,越是正经做生意,越得有防身的本事。有时候,退一步不是海阔天空,是让人觉得你好欺负,下次还敢踩你头上。”
他顿了顿,烟灰掉在衬衫上,他低头用手指弹掉:“该硬气的时候就得硬气,该用计的时候就得用计,只要不犯法,啥招管用就用啥招。就像打麻将,你总不能指望别人都跟你讲规矩,该吃就吃,该碰就碰,不然只能等着输光裤衩。”
“我那时候坑王老板的口水麻鸭店,其实中间有个环节出了岔子。”他突然换了个话题,声音沉了下去,“王老板有个老顾客是个律师,姓刘,看出我们想抢商标的猫腻,专门请王老板吃了顿饭,说‘赶紧去注册,别等人家把坑挖好了再跳’。”
“王老板当时怎么说?”
“他叹着气说‘都是乡里乡亲的,老张(指我)看着不像那种人’,犹豫了半个月,结果就被我们钻了空子。”他掐灭烟头,手指在膝盖上狠狠按了按,“有时候,心软和犹豫,就是给自己挖坑。等你掉下去了才知道,没人会伸手拉你,大家都在旁边看笑话。”
我心里猛地一动,想起上周项目组开会时,设计师小周提的方案。他说“不如派两个人去甲方公司驻场,就坐在他们市场部办公室,每天‘汇报项目维护情况’,顺便催款。他们融资肯定怕负面消息,咱们人在那儿,投资人一来就能看见,不信他们不急”。
当时我觉得这招太激进,容易激化矛盾,让张涛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不懂职场规矩”。现在听醉汉这么一说,倒觉得这法子未必不可行。
“你的意思是,得主动出击?”我身体往前倾了倾,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汗味和酒气的味道,却不觉得难闻,反倒有种真实的烟火气。
“不全是。”他摇了摇头,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这次我赶紧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火苗照亮他眼底的红血丝,“出击得看时机,看对方的软肋。他们不是现金流紧张,在搞融资吗?那他们肯定怕项目出问题,更怕供应商上门讨债的事传到投资人耳朵里。”
他往甲方公司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边写字楼的灯还亮着大半:“你们可以找个由头,说项目后期维护发现点小瑕疵,比如景观灯的线路接触不良,得派两个人过去盯着维修。人往他们公司一坐,每天跟他们的客户、投资人‘偶遇’几次,不用吵不用闹,就客客气气地说‘我们来做维护,顺便等尾款到账’,用不了三天,他们就得主动找你谈。”
“这倒是个思路。”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豁然开朗,“就像下棋,把棋子摆在关键位置上,不用吃对方的子,也能让对方觉得难受,不得不应招。”
“有点意思。”他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像朵干枯的菊花,“你这比喻不错。其实人生就像下棋,有时候看着是死局,车被吃了,马被绊住了,好像走投无路。但换个角度看,可能就是破局的机会。关键是你敢不敢把自己摆进去,当那个破局的棋子,哪怕看起来像是自投罗网。”
我沉默了,脑子里反复琢磨着他的话。派两个人驻场,相当于把“困局”摆到对方眼皮子底下,用我们的“困身”,逼他们直面问题。这招看似被动,实则是以守为攻——我们占着理,占着合同条款,占着“受害者”的位置,他们越是想遮掩,就越容易被牵制。
“谢了。”我掐灭烟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心里亮堂了不少,“真的,你这几句话,比我们开一下午会都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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