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深处那断续的、沉闷的敲击声,如同某种古老的心跳,被强行压制在厚重的混凝土和档案柜的寂静之下,却又顽固地透过最细微的缝隙,渗入林枕沙的感知。它不像石头之前的嗡鸣那样与她贴身共鸣,而更像是一种环境的背景辐射,一种来自建筑本身、或者建筑之下某个巨大未知体的、低沉的生命体征。
从地下四层返回的路上,那声音的余韵似乎仍黏附在她的耳膜上。每一次脚步落在楼梯上,她都觉得会掩盖或触发另一声“咚”响。然而没有。日常世界的声响——同事的交谈、电梯的运行、纸张的翻动——迅速覆盖了那短暂而诡异的插曲,仿佛那几分钟的屏息聆听,只是地下阴冷环境引发的集体幻觉。
但她知道不是。管理员脸上那转瞬即逝的困惑与紧张是真实的。那声音是真实的。
肋下的石头依旧沉默,像一块彻底冷却的陨石碎片。这沉默不再仅仅是中断,而成了一种新的常态,一种仿佛它本就该如此的状态。林枕沙甚至开始怀疑,之前那持续多日的嗡鸣是否真的存在过,是否只是自己长期压力下产生的、对某种环境频率的错觉性依附?然而,集合区地面接触时清晰的脉动,演练时突兀的脉冲变化,都明确无误地告诉她,石头的“活性”曾是真实的。
那么,现在的静默意味着什么?是它对更深处那敲击声的“臣服”或“遮蔽”?还是它完成了某种阶段性的“共鸣”,进入了下一阶段的待机?亦或是,有某种更强的力量,在档案司地下四层那样的核心区域,常态性地压制着这类“异常频率”?
没有答案。只有越来越多的谜团,像深水下的水草,缠绕着她的脚踝。
接下来的两天,档案司的气氛出现了一种微妙而普遍的低压。并非针对某个人,而像是一股无形的寒流悄然掠过。老陈的病假延长了,有消息说他需要做个“小检查”。王肃办公室的门依旧经常紧闭,但进出的人少了,他本人也显得更加沉寂,连例行的巡视都减少了。那位女技术顾问没有再出现,仿佛那天午食堂的短暂交谈后,她便彻底消失在了常规视野之外。
林枕沙按部就班地工作,修改后的报告已经发给王肃和李复明,尚无回音。她将自己关于“研附”的发现深埋心底,没有进行任何可能引火烧身的进一步探查。然而,一种被严密监视的感觉却日益强烈。并非具体的视线,而是一种无处不在的“被评估”状态。她处理档案时,偶尔会感觉系统响应慢了半拍;她去茶水间,会觉得背后掠过极其短暂的目光;甚至晚上返回宿舍,也会觉得路灯下自己的影子被拉得格外长、格外清晰,仿佛有不止一道光源在照射。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偏执的警觉,但她无法将其完全归咎于心理作用。这是一种生存本能对危险环境的细微调节,是猎物对捕食者气息的天然敏感。
周三下午,她被指派去协助信息处理科,对一批刚完成初步数字化的旧照片进行二次编目和关键词优化。这项工作需要高度专注,在模糊的图像中辨认细节,并选择最符合现行归档标准且不易引发歧义的标签。她强迫自己沉浸其中,试图用这种精细的、消耗脑力的劳动来暂时屏蔽外界的压迫感和内心的纷乱。
就在她处理到一批关于“旧城区公共设施早期维护记录”的附图时,一张照片让她敲击键盘的手指悬在了半空。
照片是黑白的,颗粒粗糙,显然年代久远。画面主体是一个半埋入土中的、巨大的圆柱形金属罐体,似乎是某种老式储水罐或化工容器的一部分,罐体锈蚀严重,周围散落着砖石和扭曲的钢筋。照片一角,可以看到一小段尚未完全坍塌的砖砌矮墙。
引起她注意的,不是罐体本身,而是罐体靠近底部、一块相对完整的弧形壁面上,有一片不规则的水渍痕迹。那痕迹的颜色比周围锈蚀略深,形状奇特——边缘呈放射状晕开,中心部分却有几个相对清晰的、近似圆形的深色斑点,斑点之间还有细微的、弯弯曲曲的连线痕迹,整体看上去……像一片被泼洒的液体干涸后,留下的某种近乎符号化的印记。
这印记本身或许只是巧合,是雨水、渗漏液体与锈蚀表面相互作用的偶然结果。但林枕沙的目光,却死死盯住了那几个深色斑点的大致分布和那弯曲连线的走向。
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混杂着冰冷的惊悸,从脊椎底部窜起。
她迅速调出之前偷偷存储的、那张在旧资料中发现的、带有模糊三角形刻痕的墙壁照片(三十年前拍摄)。将两张照片在脑中并列比较。
墙壁上的刻痕是清晰的三角形加圆点,人工凿刻痕迹明显。而这张罐体照片上的水渍印记,则模糊、自然得多。
但是……如果将罐体照片上那几个深色斑点视为“点”,将那弯曲的连线痕迹抽象化、规整化……其大致的拓扑结构,竟与墙壁上的三角形加圆点符号,有着某种隐隐约约的、神似的感觉!就像同一个核心图案,一个被清晰地刻在砖石上,另一个则被自然力量以极其偶然的方式,“拓印”在了锈蚀的金属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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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刻查看这张罐体照片的档案信息。拍摄时间:约三十五年前。地点:旧城区西郊,原“红星化工厂”废弃厂区边缘。拍摄者:城市危化品残留排查小组。备注:该罐体已于拍摄后次年安全拆除并处置。
三十五年前……比她发现刻痕的那张照片(三十年前)还要早几年。地点也不同,一个在旧河道南岸(花园区域),一个在西郊废弃厂区。
两者之间,似乎毫无关联。除了……这个可能只是她臆想出来的、相似的符号痕迹。
她将这张罐体照片的编号和简要信息记下,然后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继续处理下一张照片。但那个模糊的水渍印记,却像一滴冰冷的墨汁,滴入了她本就浑浊的思绪池中,缓缓扩散,与三角形刻痕、黑色石头上的红色符号、老陈含糊的话语、地底的敲击声、王肃深夜的询问……所有线索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旋转、碰撞,试图在不可能的维度上建立连接。
水痕。墙壁上的刻痕是刀痕,是主动的标记。罐体上的印记是水痕,是被动的、偶然的痕迹。但为什么,它们会在她的意识里,重叠成相似的轮廓?
难道“符号”本身,并不仅仅是一个图形?而是一种……能够以不同媒介、不同方式显现的“存在”或“信息”?它可以是刻痕,可以是蚀刻,可以是水渍,甚至可以是……频率?
这个想法过于离奇,近乎疯狂。她甩甩头,试图将其驱散。
然而,当她结束一天的工作,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档案司大楼时,傍晚的天空正堆积着铅灰色的厚重云层,空气潮湿闷热,带着大雨将至的土腥味。路灯提前亮起,在渐浓的暮色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斑。
就在她穿过楼前那片被精心修剪过、此刻却因天气显得无精打采的小草坪时,她的鞋底踩到了一小片未干的水洼。水洼是园丁下午浇灌时无意中留下的,浅浅的,映着路灯和乌云翻滚的天空。
她的目光无意中落下。
浑浊的水面倒影中,路灯的光斑扭曲变形,乌云流动的暗影交织……就在那瞬间的、动态的混乱图景中,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结构——几个深色的扭曲光斑(水洼底部的石子?),被流动的暗色水纹曲折地连接……
她猛地停住脚步,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腔。
是错觉。一定是连日来的压力和诡异线索导致的视觉联想过度。
她强迫自己抬起脚,迅速走过水洼,不再回头。冰冷的雨水气息越来越浓,第一滴沉重的雨点终于砸落,在她肩头洇开一个深色的圆点。
水痕无处不在。在锈蚀的罐体上,在雨前的水洼里,在潮湿的空气中,也在她被无数疑问浸透的思维缝隙里。它们无声地提示着某种联系,某种超越具体形态的、流动的、难以捉摸的共性。
雨势骤然加大,密集的雨线抽打着地面和建筑,哗啦作响,瞬间淹没了所有其他声音。林枕沙拉紧衣领,快步跑向宿舍区。
肋下的石头,在雨声的轰鸣中,依旧保持着它绝对的、深不可测的静默。
而一些新的、模糊的“水痕”,却已经开始在她世界的边缘,无声地晕染开来。它们来自过去,来自地下,来自天空,也来自她自己那越来越无法区分现实与臆想的、惊悸的瞳孔倒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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