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整一夜,又在清晨时分诡异地停歇,只留下湿漉漉的地面、低垂的铅灰色云层,以及空气中饱和到几乎能拧出水来的沉滞。林枕沙一夜浅眠,梦中充满了扭曲的水渍光影和断续的敲击声。醒来时,肋下的石头依旧沉默,像一块嵌进肉里的、冰冷的异物。
上午的工作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部门技术培训打断。内容是关于新一代档案数字化系统的安全协议与操作规范,枯燥冗长,会议室里弥漫着昏昏欲睡的气息。主讲人用平板无波的语调复述着加密算法和权限矩阵,屏幕上的幻灯片一张张闪过,都是规整的流程图和冰冷的术语。林枕沙坐在后排,目光落在屏幕上,思绪却飘向那张锈蚀罐体照片上的水渍痕迹,飘向老陈桌上那个“V”形划痕,飘向王肃深夜电话里模糊的指令。
培训间隙,她起身去洗手间。在走廊里,与匆匆走过的王肃迎面相遇。王肃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似乎正要去什么地方,看到她,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林枕沙,”他开口,声音不高,但恰好能让周围零星几个同样出来透气的人听见,“关于上次报告里提到的,旧规章立法背景追溯的问题,城建那边又补充了点想法。你下午抽空,把我发你的那份参考资料看一下,重点是不同时期技术术语的演变对条款解释的影响。写个简要的分析备忘录,不用长,突出重点就行。”
他的语气完全是布置日常工作的样子,公事公办,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但林枕沙注意到,他握着文件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边缘敲击了两下,节奏很轻,很快。
“好的,王监管。”她点头应下。
王肃没再说什么,径直走了过去。
回到培训会议室,林枕沙的心却静不下来了。王肃的“参考资料”……会是什么?是真有新的文件,还是只是一个让她登录系统、查看某条信息的借口?
培训一结束,她立刻返回工位,登录内部系统。收件箱里果然有一封来自王肃的新邮件,标题是“关于旧规章术语演变的参考资料(供分析备忘用)”。附件是一个加密压缩包,密码是她的工号加当天日期——一个简单但有效的临时密码。
她下载,解压。里面只有一份文件,是一份扫描件,看起来像是从某本老旧的技术手册或行业通讯上撕下来的某一页,边缘不规则,纸张泛黄,字迹是铅字印刷,夹杂着一些手写的备注。
内容是关于几十年前某种“地下非金属结构无损探测技术”的简要介绍和早期应用案例。文章本身技术性很强,充斥着专业术语和图表。引起林枕沙注意的,是页面空白处,用蓝色圆珠笔写下的一行潦草备注:
“‘红星厂’西罐区退役前最后一次内部检测记录(非公开),显示3号罐体基底存在异常‘回波阴影’,形态特殊,未在标准图谱内。建议与‘研附’存档的‘河畔苗圃’早期地质声谱进行比对分析,或存在关联模式。该建议未获采纳,记录副本销毁,此页留存备查。朱。”
红星厂!西罐区!3号罐体!河畔苗圃(花园!)!研附!
所有的关键词,像散落的珍珠,被这一行潦草的备注用一根线猛地串了起来!
那张罐体照片上的水渍痕迹……老陈桌上“V”形划痕可能代表的指向(胜利?还是罗马数字五?亦或是某种标记?)……王肃深夜提到的“信息补偿”和“跨时期关联”……还有此刻这页来自过去、明确指向两个地点可能存在“关联模式”的残留记录……
一股电流般的战栗窜过林枕沙的全身。这不是巧合。王肃给她这份“参考资料”,绝不仅仅是让她分析什么术语演变。他是在用最隐蔽的方式,将她引向一个被刻意掩盖的关联:几十年前,在红星化工厂废弃的3号罐体下,和旧河道南岸的“花园”(河畔苗圃)地下,可能存在某种相似的、异常的“回波阴影”。当时有人(很可能就是那个“朱”,以及幽灵般的“研附”)注意到了这一点,并建议进行比对分析,但这个建议被压制,记录被销毁,只留下了这偶然残存的一页。
而现在,王肃把这残页给了她。为什么?是测试她能否理解这背后的联系?是暗示她这两个地点是解开某个更大谜团的关键节点?还是……在为她即将可能进行的“核实”行动,提供来自过去的、微弱却直接的“信息补偿”?
她迅速将这份扫描件保存到最隐蔽的存储位置,清除了操作痕迹。然后,她开始撰写那份“分析备忘录”。她没有直接提及罐体或苗圃,而是紧扣王肃邮件标题的“术语演变”,分析了旧规章中“技术状况不明”这一表述,在早期探测技术局限下的模糊性,以及随着探测手段进步,可能需要对历史遗留的“异常信号”进行重新评估和关联分析的必要性。她用严谨、克制的学术语言,将那份残页提示的“关联模式”可能性,包裹在技术探讨的外衣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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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新梦红城请大家收藏:()新梦红城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备忘录写完,发送。她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虚脱,但思维却异常清晰。线索正在汇聚,指向越来越明确。红星厂西罐区,3号罐体遗址。那里,可能埋藏着与“花园”地窖相似的秘密,甚至是解开“花园”之谜的另一把钥匙。
下午晚些时候,她去了趟地下二层,借口找一份之前归档的图纸。老陈的座位依旧空着,桌面收拾得很干净,只有那盏旧台灯和一个笔筒。她的目光落在桌面边缘——那道“V”形划痕还在。她走近些,假装查看旁边的架子,手指不经意地拂过桌面。就在“V”形划痕的旁边,靠近抽屉把手的下方,她感觉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新鲜的刻痕凹陷。非常浅,像是用指甲或极细的硬物新划上去的,不仔细触摸根本发现不了。
那是一个小小的、歪斜的箭头,指向斜下方,旁边似乎还有一个更小的、近乎点的凹陷。
她的呼吸一滞。这不是老陈平时那种含糊的刻痕。这更具体,更像是一个匆忙留下的、指向明确的标记。箭头指向斜下方……和她之前在集合区墙壁上看到的简化箭头一样!而那个点的凹陷……是否代表着某个具体位置?
老陈在病假前,或者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匆忙留下了这个?给谁看的?给她?还是给可能来到他座位前的其他人?
她不敢久留,迅速记下这个新标记的位置和形态,离开了地下二层。
傍晚,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林枕沙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去了档案司内部一个很少人使用的小型阅览室,那里有一些关于旧城区工业遗址的公开资料汇编。她需要知道红星化工厂西罐区的具体位置、现状,以及……如何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接近那里。
资料显示,红星化工厂已于二十多年前彻底关停拆除,原址大部分已规划为绿地或低密度仓储区,但西罐区因为当年处理复杂、污染残留评估周期长,一直用围墙隔离,处于“待治理”状态,平时无人管理,但偶尔会有环保或安监部门进行例行巡查。
一个被遗忘的、半封闭的废墟。这听起来比“花园”那片开阔的河滩地更加危险,但也可能更加……隐蔽。
她需要工具,不仅仅是手电和手套。需要应对可能存在的物理障碍(锈蚀的金属、坍塌的结构),需要记录可能发现的任何痕迹(拍照、取样),还需要……应对突发状况的计划。
风险巨大。但王肃的暗示,老陈的标记,残页上的线索,还有她自己心中那团越烧越旺的、关于姐姐和真相的火焰,都在推动着她。
深夜,回到宿舍。雨点敲打着窗户,发出连绵不绝的细响。林枕沙坐在床边,摊开一张手绘的简易地图,上面标注着档案司、集合区、花园地窖的大致方位,以及新增的——红星厂西罐区的位置。
她看着那个新增的坐标点,又摸了摸肋下沉默的石头。
石头的静默,像在积蓄力量,也像在等待一个足够强烈的、来自正确方向的“回响”。
而她知道,自己即将主动制造出这样一次“回响”。不是被动的接受,而是主动的叩问。目标,就是那片被遗忘的、可能隐藏着关联密码的废弃罐区。
雨声潺潺,掩盖了城市夜晚的其他声响,也掩盖了她逐渐坚定起来的心跳声。余响未绝,新的涟漪,即将在她指尖触碰到的冰冷金属与潮湿土地上,悄然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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