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罐区的每一步,林枕沙都走得如履薄冰。并非脚下废弃支路的路况有多糟糕,而是那种被无形目光钉在背脊上的刺痛感,并未随着罐体消失在身后的荒草丛中而消散。风声穿过废墟的每一个孔洞,在她耳中都像是被刻意压低的脚步;远处偶尔惊飞的鸟雀,也让她不由自主地绷紧神经,侧耳倾听是否伴随着其他声响。
她没有循原路返回。一种近乎本能的规避意识,驱使她选择了一条更迂回、更隐蔽的路线。她穿梭在更大片的、无人看管的废弃厂房和堆积如山的工业垃圾之间,利用每一个拐角、每一处残垣断壁的阴影作为掩护,不时停下,回头张望,确认身后只有荒凉与寂静。肋下的石头沉默着,仿佛也在这紧张的逃亡中屏住了呼吸,唯有背包里那个“研附”记录仪冰冷的轮廓,隔着帆布不时硌着她的后背,提醒着她此行的收获与风险。
直到重新踏入相对有人烟(尽管依旧稀疏)的过渡区边缘,混入几个推着废品车的拾荒者身后,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但警惕并未放松。她刻意放慢脚步,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疲惫的、一无所获的拾荒者,低垂着头,用破旧工装外套的兜帽半掩着脸。
穿过最后一片杂乱的低矮棚户区,档案司那规整而冷肃的建筑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里。夕阳的余晖(这次是真实的)正从它棱角分明的边缘滑落,给灰色的墙体镀上了一层短暂而虚假的暖金。望着那熟悉的、如同堡垒般森严的入口,林枕沙心中涌起的不是归属感,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那既是暂时的避风港,也是另一重无形的牢笼。
她没有直接返回宿舍,而是绕到了建筑侧后方,那里有一处供内部车辆和清洁人员使用的、监控相对稀疏的次要入口。她需要先处理掉身上过于明显的痕迹——工装外套和裤子上沾满了铁锈、灰尘和可疑的深色污渍,鞋子更是泥泞不堪。她在入口附近的工具间外徘徊了片刻,趁无人注意,迅速闪入旁边一个堆放清洁用品和废弃杂物的半开放式储物廊。这里灯光昏暗,气味混杂。
她脱下沾满污迹的外套和裤子,卷成一团,塞进一个装满待处理废布的塑料大桶深处。鞋子没法换,只能用湿布尽量擦去表面的泥污。然后,她从背包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相对干净的便装换上,将帆布背包里最关键的物品——那个用油布包裹的记录仪、火柴盒相机、笔记本——转移到日常使用的工具包内侧的夹层里。做完这一切,她才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表情,像往常一样,刷卡从正门进入档案司主楼。
大堂里灯火通明,下班时间已过,只有零星晚归的职员和值班的安保人员。看到她,门口的安保人员例行公事地点了点头,目光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和沾着些许灰尘的裤脚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移开了。这种程度的“异常”在日常加班后并不鲜见。
回到地下三层,办公区已空无一人,只有应急灯和少数几盏常明灯散发着惨淡的光。她的工位依旧,如同时间在此停滞。她坐下来,没有开台灯,在昏暗的光线中,静静地坐了几分钟,任由紧绷的神经在熟悉的、混合着纸张与消毒水气息的冰冷空气里缓缓松弛。寂静中,罐底那惊心动魄的黑暗、突如其来的强光、以及消失无踪的神秘人影,再次清晰地浮现。
她必须尽快处理带回来的东西,尤其是那个记录仪。
没有回宿舍,那里不够安全。她想起了地下二层那个属于她和老陈整理档案的临时角落,那里更偏僻,且有一张带抽屉的旧木桌。她提起工具包,再次走向楼梯间。
地下二层一片死寂,只有她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她来到那个角落,打开老旧的折叠台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桌面和周围堆积的档案盒。她拉出桌子一个带锁但早已损坏的抽屉,将油布包裹的记录仪和相机暂时藏了进去,用一些废纸盖住。
然后,她拿出笔记本和铅笔,就着灯光,开始快速记录今天的一切。不是详尽报告,而是关键词、坐标、时间线、以及最重要的——那个神秘人影的出现与消失。她画下了罐体内部结构的简易示意图,标注了帆布夹层的位置、文件箱、锈蚀仪器,以及那片可疑的暗红色喷溅痕迹和刮痕。在记录仪的描述旁边,她特意画下了那个等边三角形加圆点的符号,并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写完,她将这几页记录从笔记本上小心撕下,折成小块,塞进了工具包另一个极其隐蔽的夹缝里。笔记本上只留下无关紧要的日常工作草稿。
做完这些,她才感到一阵排山倒海般的疲惫袭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长时间高度紧绷后的虚脱。她关掉台灯,在黑暗中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返回宿舍的路上,夜色已深。城市灯光依旧璀璨,却照不进她心底那片被罐底黑暗浸染的角落。路过老陈宿舍所在的旧楼时,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他家的窗户——一片漆黑。病假还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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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新梦红城请大家收藏:()新梦红城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回到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拉紧窗帘。她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床头那盏小台灯。直到此刻,独自处于绝对私密的空间里,那些被强行压制的后怕、疑惑和一丝侥幸,才如同解冻的冰河,缓缓翻涌上来。
她洗了个漫长的热水澡,试图冲掉皮肤上仿佛已经渗入毛孔的铁锈和腐朽气息。热水烫得皮肤发红,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
躺在床上,她毫无睡意。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罐底最后的场景:光束扫过,人影轮廓,无声的勘查,以及那迅速而彻底的撤离。那个人是谁?他(或她)的目标是什么?如果也是为了“研附”的记录或那个异常的秘密,为何没有下来仔细搜寻?是时间紧迫?是发现了她的存在而暂时退却?还是……对方的目的与她并不完全相同?
王肃知道她今天去了哪里吗?那份“参考资料”的指引如此明确,他是否预料到她会冒险前往?那个神秘人影,是否与他有关?是保护?是监视?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评估?
还有老陈……他桌上新出现的箭头刻痕,是否也与罐区有关?他的“病”,是否另有隐情?
问题一个接一个,没有答案,只有更多的迷雾。
她起身,从工具包里取出那个油布包裹,在台灯下再次仔细端详。记录仪冰冷的塑料外壳在光线下泛着陈旧的黄色。她尝试再次按动那些磨损的按钮,依旧毫无反应。侧面的接口是某种早已淘汰的规格。她轻轻摇晃,里面没有任何零件松动的声响,像一块实心的塑料疙瘩。
“研附-03”。这个编号意味着至少还有01和02,或许更多。它们在哪里?是否也被遗弃在类似的角落?或者,落入了某些人手中?
三角形的符号。罐体上的冲压标记,石头上的蚀刻,老陈桌上的划痕,残页上的关联……这个符号像一条隐形的线,串联起“花园”、罐区、“研附”、乃至可能更多未知的地点。它代表着什么?一个组织的标志?一种技术的标识?还是一个……警告?
她将记录仪重新包好,藏回工具包最深处。然后,她躺回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被窗外城市光晕微微映亮的模糊纹路。
归途已毕,但暗影并未散去。它们从锈蚀的罐底延伸出来,缠绕着记录仪冰冷的轮廓,渗透进档案司地下的寂静,甚至悄然弥漫在她这间小小的宿舍里。她拿到了拼图的一块,却发现这块拼图的背面,印着更多无法辨识的图案,指向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谜局。
窗外的城市在规律的脉搏中沉睡。而林枕沙知道,自己的夜晚,注定要在无声的追问和冰冷的警惕中,缓慢流逝。寂静的深夜里,只有肋下那块重新恢复死寂的石头,和她自己清晰可闻的心跳,在共同丈量着这令人窒息的、充满未知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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