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扰动”虚线的决定,像是亲手按下了一个没有标识的按钮,不知会亮起绿灯还是触发警报。林枕沙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来推演可能的结果,以及如何在最坏的情况下保全自己。直接接触朱志成或“协调方”是下策,风险不可控。她需要一个更间接、更难以追溯的方式,让那条虚线自己“颤动”起来。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份清单复印件上。清单本身是二十多年前的古董,内容也仅限于设备移交,不涉及具体数据或核心结论。即使泄露,其直接危害似乎有限,但它的象征意义——证明了“研附”、大学实验室和某个“协调方”之间曾存在正式的数据移交与备案关系——足以引起相关方的警觉,尤其是当它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时。
关键在于如何“泄露”。不能是明显的主动投放,那样痕迹太重。最好是让它看起来像一次偶然的发现,一次工作中的疏忽,甚至是一次无关人员的误触。
机会出现在周五。档案司内部每月有一次“跨部门档案管理交流例会”,通常由不同科室轮流分享近期归档工作中的“典型案例”或“经验教训”。本周轮到标准化归档组的一名年轻科员做简报。林枕沙知道,这位科员做事细致但有些刻板,最近正在整理一批从各部门回收的、准备统一销毁的过期非密纸质备份材料。这些材料鱼龙混杂,偶尔夹带一些早已失去时效性、但内容敏感的旧文件是常有的事。
她需要让那份清单复印件,混入这批即将被公开讨论(尽管范围很小)的待销毁材料中,并且在一个看似自然的环节被“发现”。
这需要精密的操作和一点运气。她不能直接接触那些待销毁材料。但她可以影响那个环节的“发现者”。
她记得,每次例会前,做简报的科员通常会提前到会议室调试设备,并将准备好的材料(包括一些实物范例)放在讲台上。如果她能提前将折叠好的清单复印件,夹入科员自己准备的一摞“待展示问题文件”中……
周三下午,她借口请教一个关于早期图纸归档编码的问题,去了标准化归档组办公室。那位科员果然正在为周五的例会准备材料,桌上摊开着几份挑选出来的“问题文件”样本,旁边放着他的笔记本和一支笔。
林枕沙与他交谈时,目光快速扫过那几份样本。都是些常见的归档错误,如编号涂改、附件缺失、签章模糊等。她一边认真听对方解释,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手肘搭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在对方转身去架子上取一份参考手册的瞬间,她早已藏在袖口内侧、用透明胶带临时固定住的、折叠成小块的清单复印件,被她手腕一个极其轻微的动作,弹进了那摞“问题文件”样本的最下面两张纸之间。动作快如闪电,自然得如同调整了一下姿势。
“谢谢,我明白了。”她适时地直起身,露出恍然的表情,结束了交谈。
离开归档组办公室,她的后背已被冷汗微微浸湿。第一步完成。清单现在混入了周五例会可能被展示的材料中。但能否被“发现”,还是个未知数。
周四一整天,她都在一种混合着焦虑和期待的情绪中度过。她照常工作,处理档案条目,参加小组讨论,但心思始终悬在那份小小的复印件上。她甚至有些后悔,这个举动是否过于草率。
周五上午,例会如期举行。小会议室里坐了十几个人,大多是各科室负责归档质量的中坚力量。王肃也列席旁听,坐在后排,面前摊开一本笔记本,神色平淡。
标准化归档组的那位年轻科员站在讲台前,有些紧张地开始他的简报。他展示了几个近期发现的典型归档错误案例,用投影仪放出文件照片,讲解问题所在及正确处理方法。台下的人或认真记录,或低声讨论。
林枕沙坐在中间靠前的位置,目光看似专注地落在投影屏幕上,实则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科员手边那摞实物样本上。
简报进行到后半段,科员开始讲解“历史遗留文件的识别与处置原则”。他拿起那摞实物样本,一边讲解,一边逐份向台下展示。“比如这份,八十年代的会议纪要,用纸和格式都与现行标准不符,但内容仍有参考价值,应归入历史档案序列……这份,早期技术图纸的备份,原件已损毁,这份备份的清晰度就成了关键判定依据……”
他的手指翻动着纸张。林枕沙的心跳随着他的动作起伏。
翻到倒数第二张时,科员的手停顿了一下。他微微蹙眉,将那张纸抽出来,对着光看了看,又翻到背面。
是那份清单复印件!它被发现了!
科员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呃……这张……”他凑近看了看纸上的内容,“这张好像不是我们组回收的材料。看格式和内容,像是更早期的设备移交清单……而且,‘研附’?这个单位缩写没听说过。”他抬起头,有些尴尬地看向台下,“可能是不小心混进来的。抱歉,我事先没仔细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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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新梦红城请大家收藏:()新梦红城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台下响起一阵轻微的笑声和理解的附和。这种小插曲在档案司并不罕见。
“没关系,正好作为一个例子。”王肃的声音从后排传来,平稳无波,“早期机构变动频繁,产生大量不规范文件,识别和归类本身就是难点。你继续。”
科员松了口气,将那张清单复印件随手放在了讲台一边,继续他的讲解。
林枕沙紧紧盯着那张被单独放置的纸。它暴露了,但似乎被当作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教学案例”。这算成功了吗?会引起注意吗?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台下众人的脸。大部分人都已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科员的讲解上。只有王肃,镜片后的目光似乎在那张复印件上多停留了半秒,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例会结束,人们陆续离场。科员收拾着讲台上的材料。林枕沙故意放慢脚步,走在最后。她看到科员将那张清单复印件和其他展示过的“问题文件”样本一起,随手塞进了自己的文件夹里,然后抱着文件夹离开了会议室。
计划似乎成功了,又似乎失败了。清单被公开“发现”了,但并未引起明显的波澜。是被忽略了?还是被某些人刻意淡化处理了?
她无法确定。
然而,当天下午,一条看似无关的消息,在档案司内部悄然传开:老陈提前结束了病假,下周一将返回工作岗位。消息来源模糊,但很快得到了人事部门的确认。
林枕沙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核对一份档案目录。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
老陈的突然回归,与清单的“偶然”暴露,是巧合吗?
她不知道。但这条虚线,显然已经因为她的“微澜”,产生了某种难以直接观测的扰动。
下班时,天空又飘起了细雨。她站在档案司主楼门口,看着雨丝在路灯下编织成细密的网。肋下的石头沉默如初,但她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有了一些不同。一些无形的压力正在重新分布,一些蛰伏的目光可能已经调整了焦距。
微澜已起,涟漪正在扩散。接下来,是更多的风浪,还是重归诡异的平静?她握紧了工具包的背带,踏入雨中。无论答案是什么,她都必须沿着这条自己搅动出的、更加莫测的虚线,继续走下去。而第一个需要面对的,或许就是即将归来的、谜团般的老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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