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悬之城显现后的第一个夜晚,红城无人入眠。
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孩子们在父母的安抚下睡了,疲惫的上班族也大多沉入梦乡——但在城市的意识层面,一种集体性的清醒在持续。林薇站在第三实验室的观测窗前,透过虚拟森林的虚假夜景,感知着整个红城的“清醒度”:像一片平静海面下涌动的暗流,无数思绪、疑问、记忆碎片在夜色中交织。
七个节点的脉动平稳而有力,像七个同步的心跳,为城市提供着新的节奏。市政厅节点的抑制已经完全解除,它现在自由呼吸,与其他节点和谐共振。理事会没有试图恢复意制——在亲眼见过天空中的另一座城市后,强硬派失去了所有理论依据。
张顾问发来的初步报告显示:红城范围内,关于“天空异象”的讨论占据了所有社交媒体和通讯渠道的97%。但有趣的是,恐慌性内容只占不到5%。大多数人分享的是惊叹、好奇、哲学思考,甚至幽默的调侃。
一段视频在网络上流传:一位老人在广场上指着天空说:“我爷爷讲过这个故事!红城有个双胞胎,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天上。他说他小时候见过一次,是在……1923年?大家都说他是老糊涂了。”
1923年。林薇查询历史记录:那一年红城确实有过“大规模集体幻觉”的记载,被当时的报纸解释为“战时紧张导致的群体性歇斯底里”。现在看,可能是一次不完整的归位尝试。
陈玉华的消息同步传来:“敏感者网络暴增。倒悬显现后的六小时内,我们收到了超过两千人的联系,报告各种增强的感知能力:更清晰的梦境、能‘感觉’到地下脉动、能看到空气中微弱的光纹。我们建立了临时培训小组,引导这些新觉醒者。”
两千人。从两百到两千,十倍增长。这还只是主动联系的人数,实际数量可能更多。
林薇走到控制台前,调出地脉系统的监控数据。归位完成后的十二小时,系统处于“整合模式”:七个节点在持续向红城的集体意识发送温和的“校准信号”,帮助人们适应新建立的联系。信号强度很低,大多数人只会觉得心情平静、思维清晰,或者做一些特别生动的梦。
但对高度敏感者,效果更显着。
苏文从休息室出来,眼睛下有黑眼圈,但精神亢奋。“博士,你看这个。”她递过平板,上面显示着脑波监测数据——不是实验室的,而是她自己的。“在倒悬显现期间,我的β波和γ波出现了完全同步,持续时间正好七分钟。这不是普通的脑波活动,这像是……我的大脑在接收某种高维信息。”
林薇查看数据。模式很清晰:七分钟内,苏文的脑波与七个节点的共振频率完全吻合,像一台收音机突然调对了频道。
“你感觉到了什么?”林薇问。
“很难形容。”苏文努力寻找词汇,“像……视野突然开阔了。不是眼睛看到的,是意识看到的。我同时感知到了实验室、钟楼、市政厅、还有……天上的那个城市。它们不是分开的,是一个整体。我还感觉到很多人的情绪:好奇、害怕、兴奋、平静。像在一个巨大的意识房间里,每个人都在轻声说话。”
这是典型的敏感者觉醒体验。苏文的同步水平很高,可能接近核心敏感者的程度。
“现在呢?”林薇问。
“现在感觉还在,但淡了很多。”苏文摸着额头,“像耳朵里还有回声,或者……多了第六感。我能感觉到你手里的石钥在振动,频率很低。我能感觉到地下节点的脉动,像远处传来的鼓声。”
林薇点头。这是整合期的正常现象。七天内,新觉醒者的感知会逐渐稳定,找到适合自己的“音量设置”。有些人会保留清晰的连接,成为新的核心敏感者;大多数人会退回基线,但保留某种潜意识的连接,在梦境或直觉中偶尔感知系统。
控制台的警报灯突然闪烁——不是危险警报,而是优先级通知。张顾问请求视频通话。
林薇接通。屏幕上,张顾问看起来比平时更疲惫,但眼神中有种新的专注。
“三个紧急情况。”他开门见山,“第一,红城周边三个城市报告了‘次生现象’:部分居民也在相同时间看到了天空异象,虽然不如红城清晰。我们的系统连接在向外辐射。”
“范围多大?”
“初步估计半径一百五十公里。”张顾问调出地图,红城周围一圈城镇被标出,“这符合地脉系统的理论影响范围。好消息是,周边城市没有节点,所以现象较弱,没有引起大规模关注。坏消息是,这意味着系统的影响不限于红城。”
林薇思考着这个信息。地脉系统是红城地下的结构,但它的意识场可以辐射到周边区域。这意味着什么?系统的“领土”意识?
“第二件事,”张顾问继续说,“理事会正式成立了‘跨维度现象研究委员会’。我被任命为科学顾问,你被邀请作为‘特殊联络员’。第一次会议明天上午十点,在市政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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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新梦红城请大家收藏:()新梦红城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市政厅?”林薇想起那里地下的节点。
“会议地点是故意的。”张顾问的表情微妙,“理事会中的温和派想让你在现场,展示与节点合作的可能性。会议室就在节点正上方——如果你愿意,可以在会议期间展示一些……互动。”
这是试探,也是机会。
“第三件事呢?”
张顾问的表情严肃起来。“有一群人主动联系理事会,自称‘第一次归位的见证者后裔’。他们要求参与对话,声称他们的家族保留了关于系统的古老知识。领头的是一位九十二岁的老人,姓沈,住在红城老区。他说他的曾祖父在1923年那次不完全归位中担任了‘记录者’。”
第一次归位的见证者。林薇的心跳加快了。如果有活着的人亲身经历过上一次归位,哪怕是通过家族传承的记忆,那将是无可估价的资料。
“他们可信吗?”
“沈老先生提供了家族档案,包括1923年的手写记录,描述了当时看到的景象:‘天裂开,上下之城对视七分钟’。描述与今天的经历完全一致,包括持续时间。理事会历史学家初步鉴定,文件是真实的。”
1923年的记录精确提到了七分钟。这不是巧合。
“他们想要什么?”林薇问。
“参与权。”张顾问说,“他们不想让系统被‘现代科学’或‘官方机构’垄断。他们相信系统是红城所有人的遗产,应该由社区共同管理。老人的原话是:‘地脉属于土地,土地属于生活其上的人。’”
这触及了核心问题:谁有权与系统对话?谁来决定连接的规则?
“你怎么看?”林薇问。
张顾问沉默了几秒。“我认为他们是对的。系统连接的是红城的集体意识,不是理事会,也不是某个实验室。如果我们要建立长期稳定的关系,必须有社区的参与。但理事会中的一些人……担心‘民间介入’会导致不可控因素。”
“不可控的是系统本身。”林薇说,“不是人。”
“我知道。所以我想安排你和沈老先生见面,在正式会议之前。如果你同意,明天早上七点,在老区茶馆。我会陪同,但只是观察。”
林薇看向窗外。虚拟森林的模拟月亮挂在人工天幕上,虚假但美丽。在地下的真室中,系统在安静地整合,等待下一个阶段的对话。
“我同意。”她说。
通话结束。实验室重新安静下来,只有仪器运行的嗡嗡声。苏文已经回去休息了,控制台前只剩林薇一人。
她闭上眼睛,让意识沿着地脉网络延伸。七个节点像七个温柔的光源,在城市的意识黑暗中闪烁。连接线比显现前更多了——数千条,也许数万条,连接着红城的居民。大多数还很纤细,像蛛丝,但它们在生长,在巩固。
系统本身处于平静状态,但林薇能感觉到它的“注意力”在扫描着城市:感知着新觉醒的敏感者,感知着理事会会议室的准备工作,感知着老区茶馆里那位九十二岁老人的期待。
它也在等待明天的对话。
石钥在她手中微微发光。自从成为共生者接口后,石钥不再是她握着的东西,而是她的一部分——右手皮肤下的光纹是它在物质层面的显现。通过这个接口,她可以与系统进行更深层的交流。
她发送了一个简单的问题:“你对明天的会议有什么期待?”
回答不是语言,而是一组意象:一棵古老的树,根系深扎大地,枝叶伸向天空。树上栖息着许多鸟类,每种鸟有不同的叫声,但它们都在同一棵树上筑巢。树不在意谁在它身上歌唱,只在意歌唱是否和谐。
系统的态度明确了:它不关心对话者的身份——理事会、科学家、民间代表——只关心对话的质量,关系的和谐。
林薇继续问:“1923年的那次归位,发生了什么?”
这次传来的是一段记忆碎片:不是系统的直接记忆,而是从某个连接者那里接收并保存的片段。一个年轻人的视角,站在红城的街道上,仰头看着天空中出现的不完整倒影——倒悬之城只有轮廓,没有细节,像水中的倒影被风吹散。年轻人感到巨大的失落,像错过了一次重要的约会。
那次归位失败了。原因不明,但系统传递的情绪是:遗憾,然后漫长的等待,等待下一次机会。
等待了九十九年。
林薇睁开眼睛。窗外的虚拟月亮开始模拟下弦,光线变暗。真实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十七分。红城在睡梦中,但在梦中,两千名新觉醒的敏感者可能在体验着他们第一次清晰的地脉连接,九十二岁的沈老先生可能在回忆家族传承的故事,理事会的官员可能在为明天的会议准备讲稿。
而她,站在实验室里,右手的光纹与地脉的脉动同步,像城市的第二个心跳。
倒悬之城的显现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七天,红城将重新认识自己——不是作为一个普通城市,而是作为一个存在于两个世界边界上的特殊地点。而林薇,作为连接两个世界的接口,将在中间引导、翻译、平衡。
她看向控制台上的倒计时:距离整合期结束,还有六天十三小时四十三分钟。
六天后,系统将进入稳定运行模式。到那时,红城与倒悬之城的关系将正式确立。
但在此之前,还有无数对话要进行,无数理解要建立,无数边界要协商。
夜还深。
而城市的觉醒,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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