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浸透了浓墨的绸缎,沉沉地覆盖在丞相府的飞檐之上。灯笼在廊下摇晃,将阴影拉得扭曲而漫长,宛如鬼魅在石板上爬行。
书房内,炭火烧得极旺,却驱不散那股彻骨的寒意。
赵丞相赵崇明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手中的青瓷茶杯已凉透,他却浑然未觉。烛光将他半张脸照得明亮,另外半张却陷在阴影里,那阴鸷的双眼在明暗交界处闪着幽光。
“砰!”
瓷杯猛地被掼在地上,碎片四溅,茶水泼湿了昂贵的地毯。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赵崇明的声音低沉如困兽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今年五十有三,保养得宜,面容原本儒雅,此刻却因愤怒而扭曲,额角青筋突突跳动。
“父亲息怒。”坐在下首的赵衡连忙起身,却又因动作太急牵扯到还未完全愈合的腿伤,疼得龇牙咧嘴。
一个月前,他在马球会上被设计坠马,虽未伤及性命,却折了左腿,如今走路仍需拐杖。而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满京城的窃窃私语——人人都知道,安远侯府是瞧不上他赵衡,才设计退了那门婚事。
“息怒?”赵崇明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袖袍带倒了案几上的笔架,“你让我如何息怒?!我赵崇明为官三十载,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他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脚步沉重:“安远侯府……一个小小的侯府,竟敢驳我相府的面子!还有那个沈清弦,区区一个女子,也配嫌弃我赵家?!”
赵衡的脸色也变得阴沉,他拄着拐杖,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都是那个贱人!若不是她闹着退婚,若不是她在背后搞鬼,我怎会……”
他想起那日在马球会上,沈清弦隔着人群投来的那一眼——平静、冷漠,甚至带着一丝怜悯。那眼神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的心里,日夜折磨着他。
“还有陆璟!”赵崇明停下脚步,转身盯着儿子,“那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仗着陛下的几分宠信,就敢在朝堂上与我作对!若不是他暗中支持,安远侯府怎敢如此强硬?”
父子二人的怒火在书房中交织,炭火噼啪作响,映得两人的面孔忽明忽暗。
“父亲,此事绝不能就此罢休。”赵衡拄着拐杖上前几步,声音压得极低,“如今满京城都在看我们的笑话。若不能让那对狗男女付出代价,我赵家颜面何存?父亲您的威信何在?”
赵崇明眯起眼睛,缓缓坐回太师椅上。他闭目片刻,再睁开时,眼中的怒火已被一种更深沉、更危险的东西取代。
“你说得对。”他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节奏缓慢而规律,“陆璟如今圣眷正浓,又有镇国公府做靠山,明面上动他不易。但是……”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是人就有弱点。陆璟的弱点,就是他那新婚的妻子。”
赵衡眼睛一亮:“父亲是说……”
“沈清弦。”赵崇明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像是在咀嚼什么,“一个女子,不安于室,抛头露面经商,本就是违背妇德。更何况,她那些生意……”
他看向赵衡:“你之前派人查过,她那个‘玉颜斋’,如今在京中有多少家分店?”
赵衡立刻回道:“已查清了。京城内城五家,外城三家,周边州县还有六家在筹备中。生意做得极大,日进斗金。而且……”他压低声音,“儿子还查到,她与江南的几家大原料商有长期契约,其中涉及几种名贵香料,都是从海外来的。”
“海外?”赵崇明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可有通关文书?税银可都缴清了?”
“这个……”赵衡迟疑了一下,“儿子尚未查得那么细。但如此大的量,若是想在税银上做手脚,机会多得是。”
“不必查了。”赵崇明摆了摆手,脸上露出老谋深算的笑容,“有没有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可以让它‘有问题’。”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陆璟不是靠着陛下的宠信,才敢如此嚣张吗?那我们就从他最得意的地方下手。他不是刚被陛下委以整顿商税、肃清走私的重任吗?”
赵衡恍然大悟:“父亲的意思是……”
“若是他新婚妻子的产业,恰恰涉嫌走私、偷漏税银……”赵崇明转过身,烛光在他眼中跳动,“你猜,陛下会怎么想?满朝文武会怎么想?他陆璟,还有何颜面在朝堂上立足?”
赵衡兴奋得脸色发红,拄着拐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妙!此计甚妙!届时,不仅沈清弦那个贱人要身败名裂,陆璟也会因治家不严、包庇亲属而失宠于陛下!说不定,连镇国公府都要受牵连!”
“不止如此。”赵崇明走回书案后,取出一张京城地图铺开,手指在上面点划,“你看,玉颜斋的店铺位置,多在繁华街市。若是这些店铺同时出事……”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残忍的光:“我要让她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在旦夕之间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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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掌上锦姝请大家收藏:()掌上锦姝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赵衡凑上前,父子二人的头几乎挨在一起,在烛光下低声谋划。窗外,寒风呼啸而过,卷起枯叶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窃窃私语。
“父亲,具体该如何行事?”赵衡问道,眼中满是急切。
赵崇明沉吟片刻,缓缓道:“此事需分三步走。第一步,制造事端。要让玉颜斋的名声先臭掉。”
“这个容易!”赵衡立刻接口,“儿子认识几个地痞头目,让他们找些人去店里闹事,就说用了玉颜斋的胭脂水粉,脸烂了、起疹子了。再找几个穷苦人家的妇人,给些银子,让她们去官府告状。”
“嗯。”赵崇明点点头,“但仅此还不够。陆璟和沈清弦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些小打小闹,他们很快就能摆平。”
他手指敲击着地图上标注的几家原料商的位置:“第二步,断其根本。你方才说,玉颜斋的几种关键原料来自江南?”
“是,其中有一种名叫‘雪肌花’的珍稀花卉,只有江南几个特定庄园才能种植。玉颜斋最贵的那款‘凝脂霜’,主要原料就是它。”赵衡显然做足了功课。
“好。”赵崇明的笑容更深了,“你立刻派人南下,找到那几家庄园的庄主。告诉他们,京城有贵人愿意出双倍的价格,买断他们未来三年的全部收成。定金可以先付三成。”
赵衡一愣:“双倍?父亲,那可是一大笔银子……”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赵崇明冷冷道,“银子,相府还出得起。我要的是让玉颜斋无米下锅。等沈清弦发现原料断供,再想去找其他来源,至少需要半年时间。到那时,她的生意早就垮了。”
“父亲高明!”赵衡由衷佩服,但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可是……若是那些庄主不肯违约呢?商人重信,他们与玉颜斋有长期契约在手。”
赵崇明瞥了儿子一眼,那眼神让赵衡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衡儿,你还是太年轻。”丞相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透着刺骨的寒意,“这世上,没有什么是银子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加上威胁。”
他端起新沏的茶,轻轻吹了吹浮沫:“江南的那些庄园,哪个没有几件见不得光的事?偷漏田税、侵占民田、私蓄奴仆……随便找几件,让当地官府‘秉公办理’,他们就该知道该怎么选了。”
赵衡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眼中也涌起同样的狠厉:“儿子明白了。软硬兼施,不怕他们不就范。”
“第三步。”赵崇明放下茶杯,手指点在地图上的漕运码头位置,“等玉颜斋乱起来,等沈清弦焦头烂额之时,我们再给她致命一击。”
他站起身,从书架的暗格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赵衡:“这里面,是漕运司一个主事的把柄。他负责查验入京商船的货物文书。你去找他,让他‘发现’玉颜斋从江南运来的几箱原料,通关文书有问题,涉嫌走私。”
赵衡接过信封,手微微发抖——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记住,不要直接说是玉颜斋。”赵崇明叮嘱道,“就说接到线报,有几箱可疑货物。等开箱查验,‘恰好’发现里面的货品与文书不符,再‘顺藤摸瓜’,查到玉颜斋头上。要做成一副公事公办、意外发现的样子。”
“儿子懂了!”赵衡紧紧攥着信封,“到时候,人赃并获,证据确凿。沈清弦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走私之罪,轻则罚没家产,重则流放千里!看她还能不能做她的世子夫人!”
赵崇明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坐回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了片刻。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良久,赵崇明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与怨毒:
“衡儿,你要记住。今日我们之所以要如此大费周章,不是因为那沈清弦有多厉害,也不是因为陆璟有多难对付。”
他睁开眼,那双眼睛在烛光下浑浊而锐利:“而是因为,我们赵家的脸面,不能丢。我赵崇明在朝堂经营三十年,多少人仰我鼻息、看我脸色。若是连一个女子、一个晚辈都收拾不了,今后谁还会把我放在眼里?”
赵衡肃然:“父亲教诲的是。此战不仅是为报仇,更是为立威。”
“不错。”赵崇明站起身,走到赵衡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腿伤未愈,此事就交给你全权负责。多带些人手,银子从府库里支取,不必节省。我要看到结果。”
“是!”赵衡躬身行礼,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儿子定不负父亲所托!定要让那对狗男女,付出千倍百倍的代价!”
赵崇明挥了挥手:“去吧。小心行事,莫要留下把柄。”
赵衡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退出书房。门扉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将那满室的阴谋与恨意关在里面。
书房内,赵崇明独自一人站在窗前。
窗外,夜色更深了。相府高高的院墙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院墙内,雕梁画栋、锦衣玉食;院墙外,万家灯火、百姓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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