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廿一,夜,江陵府大仓深处。
白日里贡品船队启航的喧嚣早已散去,庞大的码头如同耗尽了力气的巨兽,陷入一种异样的沉寂。唯有寒风卷着江面的湿气,在空旷的栈桥与仓库间穿梭呜咽,吹动零星未熄的气死风灯,投下摇曳不定、鬼魅般的光斑。
“天衍重楼”临时划出的核心隔离区内,更是肃杀得如同冰窖。厚重的合金闸门紧闭,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内部空间巨大,冰冷的金属地面映照着顶壁镶嵌的少数几盏高强度晶石灯惨白的光。那一百零八桶流金沙、封装好的星辰砂箱、十二口沉渊乌金箱,在特制的能量屏障后沉默矗立,散发着沉重而内敛的光晕,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的心脏。
黑龙旗副统领敖烬,如同一尊玄铁铸就的雕像,背负着那柄无锋重剑,矗立在仓库中心。他带来的十九名黑龙旗锐士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像,分守各处要害,气息与这冰冷的钢铁环境融为一体,只有偶尔扫视时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证明他们是活生生的、足以撕裂一切的杀戮机器。
空气凝滞,只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细微如蜂鸣的符文运转声,以及众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突然!
毫无征兆地,隔离区角落一片原本空无一物的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光线在那里扭曲、折叠,下一刻,一道身影毫无声息地一步迈出!
来人同样一身玄色劲装,外罩斗篷,但其材质却与黑龙旗的厚实斗篷截然不同,轻薄如羽,表面似乎有暗流涌动,将周围的光线都 subtly 吸收、偏折,使其身形看起来有些模糊不定。他脸上戴着一张没有任何花纹的纯黑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眸,并非敖烬那般沉凝如万年寒潭,而是锐利、冰冷、深邃,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又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淡漠。
更令人心悸的是,此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并非黑龙旗那种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令人窒息的铁血煞气,而是一种…仿佛与周遭天地融为一体的虚无与缥缈感。他就站在那里,却又仿佛不存在,神识稍弱之人,甚至会下意识地忽略他的存在。
然而,当他目光扫过全场时,所有黑龙旗锐士,包括敖烬,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眼神中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敬畏!
三品中期!而且是精擅隐匿、刺杀、情报,直属于皇帝、监察天下的天鉴卫总首领!其地位,甚至隐隐在只负责攻坚陷阵、镇守厮杀的黑龙旗统领之上!
敖烬刚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冷硬如铁:“钦差大人。”他并未表现出过多意外,显然早已接到消息。
天鉴卫总首领,亦是此次皇帝密旨的钦差,目光在敖烬身上停留一瞬,微微点头,算是回礼。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钻入人脑髓深处的磁性,却又冰冷得不含一丝感情:“敖统领辛苦。陛下口谕:重器不容有失,亦不可劳民伤财,虚耗国帑于冗繁押运。故命本座前来,收取核心之物,先行一步,回京复命。”
他的目光转向那些流金沙桶和星辰砂箱,纯黑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无声的嘲弄,又像是绝对的自信。
敖烬沉默颔首,并未有任何异议。他知道皇帝陛下身边总有这些神出鬼没、掌握着不可思议力量的天鉴卫。他们执行的都是最隐秘、最至关重要的任务。
只见那天鉴卫总首领——钦差大人,缓缓抬起右手。他的手掌白皙修长,指尖闪烁着淡淡的玉色光泽。一枚约莫巴掌大小、通体温润洁白、却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厚重与皇道气息的玉玺,凭空出现在他掌心之上。
那玉玺造型古朴,上方盘踞着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龙口微张,似要吞吐山河。玺身四面刻有日月星辰、山川湖海、农耕渔牧的微缩景象,流转着淡淡的金色光晕。一股涵盖八荒、统御四海的磅礴气势,虽极力内敛,仍让在场所有人心头如同压上了一座巨山,忍不住想要俯首称臣!
山河玺!传说中帝国社稷重器,拥有无上威能,内含乾坤,可纳万物!
钦差大人手托山河玺,口中念念有词,发出低沉而玄奥的音节。山河玺骤然光芒大放,表面的日月星辰、山川湖海仿佛活了过来般缓缓流转!一道柔和却无比恢宏的金光自龙口喷出,如同实质的光柱,扫过那些流金沙桶、星辰砂箱以及十二口沉渊乌金箱!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凡被金光扫中的重器,无论体积大小,重量几何,竟都如同幻影般变得模糊、透明,旋即化作一道道细小的流光,被源源不断地吸入那龙口之中!不过短短十几次呼吸的时间,整整一百零八桶流金沙、三千八百斛星辰砂、十二口沉渊乌金箱,以及从旁边贡品堆里飞出的数十件体积最小却最珍贵的巧器、灵材,尽数消失不见!
原地只留下空荡荡的能量屏障框架,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稀有金属和能量的奇异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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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瀚沙戮天请大家收藏:()瀚沙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山河玺的光芒缓缓收敛,恢复成那温润洁白的模样,只是细看之下,玺身内似乎有无数微小的金色星沙在缓缓沉降流转,更添神秘。钦差大人手腕一翻,山河玺便消失无踪。
整个收取过程快得惊人,悄无声息,却蕴含着改天换地般的无上伟力。即便是敖烬这等四品巅峰强者,眼中也不由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撼。
“核心重器已收取。”钦差大人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剩余岁贡,依旧由船队押运,以为疑兵,掩人耳目。”他的目光转向敖烬,“敖统领是要与本座一同回京复命,还是继续留守?”
敖烬沉声道:“陛下此前另有口谕,命末将镇守此地,直至所有贡品交接完毕,再行定夺。如今重器虽已由大人收取,但明面船队仍需护卫,以防宵小窥探,生出事端。”他顿了顿,补充道,“且,那名沙民少年仍在船队之中。”
钦差大人面具后的目光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那是一种极淡的、仿佛洞悉一切的了然。他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对敖烬的回答毫不意外,也对“沙民少年”这个存在心知肚明。
“既如此,敖统领便依旨行事。”钦差大人淡淡道,“本座另有要务,先行一步。”
他话音未落,身形已开始变得模糊,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眼看就要再次消失于无形。
就在这时,隔离区厚重的合金闸门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不疾不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某种奇异的韵律上,与整个港口地面的微弱震动隐隐相合。
吱呀——
厚重的闸门并未完全开启,只是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道身影侧身而入。
来人并未穿着甲胄或官服,而是一身藏青色的常服,外罩一件同色的狐裘大氅,身形算不上特别魁梧,却给人一种山岳般不可撼动的沉凝感。他面容约莫四十许,五官深刻,下颌线条刚硬,鬓角微霜,一双眼睛如同古井深潭,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映照出人心底最深的秘密。他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一股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大权的无形威压便弥漫开来,竟隐隐能与方才山河玺的余威分庭抗礼!
镇山侯!
他如何能不经通传,悄无声息地穿过黑龙旗的重重警戒,直接出现在这核心隔离区?!
敖烬瞳孔骤然收缩,按在无锋重剑剑柄上的手下意识收紧。周围的黑龙旗锐士更是瞬间气息勃发,如同绷紧的弓弦,锁定来人!
然而,那位即将离去的天鉴卫钦差大人,身形却停止了虚化,重新变得凝实。他看向镇山侯,纯黑面具下的目光似乎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一丝之前的绝对冰冷:“侯爷来了。”
镇山侯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能量屏障框架,又看了看钦差大人和如临大敌的敖烬,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淡淡笑意,仿佛只是路过一位老友的家门:“本侯听闻钦差大人驾临,特来一见。看来,本侯还是来迟一步,重宝已然无恙?”
他的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那句“听闻钦差驾临”,却让敖烬心头猛地一沉!天鉴卫总首领的行踪,何其隐秘?镇山侯是如何“听闻”的?而且来得如此之巧!
钦差大人沉默了一瞬,淡淡道:“有劳侯爷挂心。陛下思虑周全,已命本座将核心之物先行送回。余下之事,还需侯爷与敖统领多多费心。”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收取重器,又将镇山侯抬了出来,点明剩余船队仍需“费心”,似是而非。
镇山侯呵呵一笑,笑容却未达眼底:“分内之事。钦差大人公务繁忙,本侯就不多打扰了。”他侧身让开了通往闸门的通路,姿态从容。
钦差大人不再多言,对着敖烬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身形再次变得模糊,下一刻,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穿过那道缝隙,消失在门外浓郁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隔离区内,只剩下镇山侯与敖烬,以及一众气息依旧紧绷的黑龙旗锐士。
镇山侯的目光这才真正落在敖烬身上,那目光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敖统领,重器既已安全,明日开始,船队外围的警戒,便可由本侯的‘玄甲’接手部分。黑龙旗的兄弟们连日辛苦,可集中精力拱卫剩余贡品核心区,以及…确保那位陛下点名要见的沙民小友的安全。”他特意在“陛下点名”和“安全”上稍稍加重了语气。
敖烬面色冷硬,抱拳道:“侯爷好意心领。然黑龙旗职责所在,不敢有丝毫懈怠。护卫之事,自有章程,不劳侯爷费心。”他直接拒绝了镇山侯插手护卫安排的意图,语气强硬,毫不退缩。
镇山侯闻言,脸上笑容不变,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冷芒。他轻轻抚了抚狐裘大氅的袖口,似笑非笑:“既如此,那本侯便不多事了。敖统领,好自为之。”说完,竟也不再停留,转身便从容不迫地走出了隔离区,厚重的闸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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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瀚沙戮天请大家收藏:()瀚沙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隔离区内恢复了死寂。但空气中的压力却并未消散,反而更加凝重。
敖烬站在原地,如山岳般一动不动,良久,才缓缓松开紧握剑柄的手。掌心处,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痕。镇山侯的突然出现,以及他那看似随意却意味深长的话语,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这位手握重兵、镇守帝国南疆的侯爷,对这批“贡品”的关注,似乎有些过于“热心”了。
而且,他是如何精准把握到天鉴卫总首领降临的时刻?黑龙旗内部…?敖烬不敢再想下去。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仓库,最终投向闸门方向,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金属,看到那艘航行在夜色江面上的“顺风号”。
陛下的安排,天鉴卫的插手,镇山侯的异常关注…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了那个身份特殊的沙民少年。
风暴,并未因重器的转移而平息,反而在更深的暗处,酝酿得更加汹涌。
……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的江心。
“顺风号”底层丙字舱,拥挤嘈杂,空气中弥漫着汗味、食物味和劣质油脂的混合气息。大部分乘客经过白日的兴奋和颠簸,都已沉沉睡去,鼾声、梦呓声、木床摇晃的吱呀声此起彼伏。
凌峰盘膝坐在自己的上铺,双目微阖,看似在调息养神。腰间那枚黑漆葫芦,静静悬挂。
突然!
一直在缓慢运转、温养葫芦的“九息镇岳诀”气血,猛地一滞!并非受到干扰,而是葫芦内那团沉重如山、始终给予冰冷沉重反馈的流沙金核心,在刚才那一瞬间,竟然传来一丝极其极其微弱、却截然不同的…悸动!
那并非以往那种冰冷死寂的沉重感,也非被他气血引动时的微弱抗拒或呼应,而是一种…仿佛被某种同源却更宏大、更威严的力量所引动、所产生的、近乎“雀跃”般的细微震颤!虽然只有一刹那,却清晰无比!
几乎与此同时,凌峰敏锐远超常人的灵觉,捕捉到一股极其隐晦、却浩瀚磅礴、仿佛能镇压山河社稷的恐怖气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远在数十里外(江陵府方向),其荡起的细微涟漪,却依旧被他捕捉到!这股气息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极快,下一刻便被另一股深沉如山岳、却带着一丝刻意收敛的锐利气息所取代、干扰。
凌峰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
发生了什么?! 葫芦内的异动从未有过!还有那两道恐怖的气息…虽然遥远模糊,但其层次之高,远超他所见过的任何强者!敖烬与之相比,都显得“稚嫩”!其中一股,甚至让他丹田内的气血都为之微微一滞,生出一种想要臣服的错觉!另一股则充满了铁血与权力的沉凝压迫感。
是江陵府方向!是大仓!是那些流金沙?! 难道…朝廷用特殊手段,提前将真正的重宝转移了?! 那此刻船队运送的这些…又是什么?幌子? 那两道气息的主人又是谁?为何会引动他葫芦内的流沙金核心?
无数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他脑中闪过。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果然!这看似浩浩荡荡、守卫森严的贡品船队,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巨大的、吸引各方目光的靶子!真正的杀机与争夺,或许早已以另一种他无法想象的方式,在另一条线上展开了!
而他和他的葫芦,在这盘大棋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皇帝点名要见他,真的只是因为开启宝库的功劳?
凌峰缓缓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低头,看了一眼旁边铺位上已然熟睡、小脸上还带着一丝航行疲惫的小雀儿,轻轻为她掖了掖被角。
然后,他再次闭上双眼,更加专注地运转“九息镇岳诀”,将气血小心翼翼地探向腰间黑葫芦。
这一次,他感知得更加清晰。葫芦内那团流沙金核心,虽然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沉重冰冷,但在那最深处,似乎残留着一丝极微弱的、尚未完全平息的“余韵”,仿佛被拨动过的琴弦。
前路,比他想象的更加诡谲莫测。
船舱外,江水奔流,引擎轰鸣。 庞大的船队如同暗夜中的巨兽,承载着明晃晃的诱饵与暗藏的秘密,向着迷雾重重的上游驶去。 而真正的暗潮,已在看不见的深处,汹涌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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