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离去时带起的细微尘埃,早已在钟楼顶层沉寂。风吟独立窗前,直至那抹载着孩童与希望的影子彻底消失在运河转折的柳荫深处,直至秋日最后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又渐渐冷却为青灰色。
他缓缓坐下,背靠着冰冷斑驳的墙壁,将那管温润的翠竹短笛横于膝上。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笛身,感受着那熟悉的、内敛的微凉。仪礼城的故事,似乎已然落幕。朱家倾覆,冤屈得雪,阿笙也有了归宿。他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个踏歌山水、无牵无挂的孤客。
然而,心湖却不再如古井无波。
画舫的血色,渔村的诘问,德音楼的破妄,祠堂的罪证,朱正德崩溃的狂笑,柳清霜迷茫后的悟道,阿笙紧握白竹笛时眼中的光芒……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流转。那名为“喜悦”的力量,曾是他随心所欲的玩具,亦是险些将他拖入深渊的魔障。而今,它被套上了“尺度”的缰绳,明确了“界限”的堤坝,却似乎……也变得沉重了。
除魔卫道?他无意于此。 快意恩仇?朱家已覆。 那么,手中这管笛,这身驾驭“乐”之力、洞察人心鬼蜮的能力,又将指向何方?
夜色,如同浓墨般缓缓浸染天地。最后一缕天光被吞噬,星子尚未显露,只有一弯清冷的下弦月,如同天神遗忘在人间的银钩,悄无声息地挂上了钟楼残缺的飞檐,投下惨淡而朦胧的光辉,将楼内映照得一片幽寂。
就在这明暗交替、万籁俱寂的刹那——
“唳——”
一声与昨夜一般无二的、短促而锐利的鸟鸣,如同冰冷的刀锋,再次毫无征兆地划破了钟楼的死寂!
风吟闭合的眼睑未曾抬起,抚弄笛身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依旧保持着靠坐的姿势,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钟楼顶层那扇空洞的窗口边缘,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从夜色本身凝结而出,悄无声息地显现。
依旧是那身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劲装,依旧是那张毫无表情、只露眼口的乌鸦面具。影鸦。他随意地蹲坐在窗沿之上,姿态与昨夜如出一辙,仿佛从未离开过。冰冷的月光勾勒出他颀长而略显单薄的身形轮廓,如同栖息在悬崖边的孤独猛禽。
他没有去看风吟,面具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正俯瞰着脚下那座已然陷入沉睡、却又仿佛在黑暗中酝酿着新生的仪礼城。万家灯火零星,如同散落的萤火,在巨大的黑暗背景中,微弱而坚韧。
良久,他才缓缓转过头。那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线,穿透昏暗的光线,落在风吟膝间的竹笛之上,更仿佛穿透了笛身,直视着风吟那沉寂却不再空无的心湖。
“心花怒放,”影鸦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般沙哑低沉,带着砂砾摩擦般的质感,在这寂静的月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可照魑魅,亦可焚己身。”
风吟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影鸦的话,总是如此精准,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直接剖开表象,触及核心。画舫失控的惨剧,便是“焚己身”最直接的警示。那以喜悦为燃料的心气,若失控狂燃,首先毁灭的,恐怕便是执笛者自身。
“汝已明‘乐’之险,”影鸦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是赞许还是陈述,“‘礼’之界。”
风吟缓缓抬起头,迎向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他没有说话,但眼神已然默认。德音楼破阵,是明“险”;祠堂前以音制敌却不妄杀,是明“界”;赠笛阿笙,教诲“善念敬人”,更是对“礼”之本质的一种践行。
影鸦微微颔首,那动作轻微得几乎像是月光在他面具上的一次错觉。然而,他接下来的话语,却让风吟沉寂的心湖,骤然掀起了微澜。
“然,”影鸦的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他伸出一根戴着黑色皮套的手指,指向脚下那片沉睡在黑暗中的、广袤而无垠的天地,“世道浑浊,伪乐横行。”
八个字,如同八记重锤! 风吟的瞳孔微微收缩。
朱家之“礼”,是伪。那披着“礼乐”外衣,行吃人之实的勾当,他亲手撕碎。 可这世间,又何止一个朱家?那些道貌岸然的宗门,那些口蜜腹剑的豪强,那些以“正统”、“雅乐”之名,行禁锢人心、麻痹众生之实的势力……它们所奏响的,难道不也是一种“伪乐”吗?它们用华丽的辞藻、庄严的仪式、看似无懈可击的教条,编织成一张张无形的巨网,束缚着人们的思想,扼杀着本真的喜悦,与朱家何异?
这浑浊的世道,需要的,或许不仅仅是铲除一两个如朱家般的毒瘤。
影鸦的目光,重新落回风吟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即将扑击的猎鹰: “汝之清音,当为浊世一鉴。”
清音为鉴! 照亮这世间的虚伪与污浊!
不是以暴制暴,不是替天行道,而是……以他这源于生命本真、明澈如镜的笛音,去映照,去揭示,去让那些沉溺于“伪乐”中的人们,看到被掩盖的真相,听到被压抑的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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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七情武器请大家收藏:()七情武器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影鸦未曾明言,但风吟已然听懂。他那超脱了寻常武功范畴、直指人心的“乐”之力,既然存在,便无法再仅仅用于独善其身,或局限于一时一地的恩怨。这力量,天然便与这浑浊的世道,产生了无法割裂的关联。
未来路长。 绝非仅仅踏遍青山,逍遥物外那般简单。前路之上,必有更多的虚伪需要撕破,更多的“伪乐”需要涤荡,更多的迷茫心灵,需要他这“清音”去照亮、去唤醒。
风吟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与影鸦并肩而立,共同俯瞰着月光下那片沉睡而又暗流涌动的苍茫大地。夜风吹拂着他靛青的衣袂和额前的发丝,带来远方模糊的市井气息与潮湿的泥土味道。
他手中的翠竹短笛,在清冷的月辉下,仿佛也感受到了一种沉甸甸的使命,流转着愈发内敛而坚韧的光泽。
影鸦不再多言。该点的,已然点透。
他玄色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突兀,再次变得模糊,如同墨迹溶于水中,悄无声息地自窗沿上消失,彻底融入了窗外无边的夜色,再无痕迹可寻。
唯有那最后的箴言,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风吟的心脉之上,与那曲《安魂》的余韵,交织共鸣。
月下,风吟独立良久。 目光从脚下的仪礼城,缓缓移向更遥远、更未知的天际。 路,确实还很长。 而他手中的笛,已准备好,为这浊世,奏响属于自己的……清音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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