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稜吃惊的不是章文瑛给士兵发放俸禄,事实上,倘若他真的重伤不治,论理也应该是章文瑛出面代表杜家行事。
这是主母的权力与义务。
他吃惊的是章文瑛将年俸改为了月俸。
杜稜隐隐不安地想到,有什么在变了。
至于这个变化是好的方向还是差的方向,他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
考虑到自己妻子是公开招收女弟子办女塾、甚至招收农妇作为女弟子的特立独行的名士,杜稜觉得改年俸为月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自己也能顺利成章每月拿俸禄回家。
那些文臣拿的就是月俸,他们武人也理应如此。
天杀的,关键是她还做了什么?
孙陟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地告诉了杜稜集会之事。
杜稜一时有些迷茫,最后问道:“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吗?”
孙陟冷酷道:“在拉磨的驴面前挂一根胡萝卜,这样它就心甘情愿地为你干活了。”
杜稜眼神中透着迷惑,孙陟继续冷笑道:“我这个族弟是天真的,宁愿自己被架空也要跟着胡闹。
现在县衙里干活的人倒是不少,可惜没有一个是为他的。
你要的今年秋税账簿在我手上,看过就知道原因了。
年关过了,我便起身去长安赶考,再也不待在新登了。”
他最后对杜稜说:“我并非如今那些迂腐文人,相反,我对令夫人钦佩不已。
夫人乃是当今巾帼英雄,为此我才不计后果地在守城之战中为她参谋。
但腾云我提醒你一句,令夫人志向不小,恐怕会连累你背负骂名。”
杜稜苦笑道:“我自然知晓。”
他顿了顿,本能地觉得对方话里有话。
但杜稜和孙陟素无往来,今日一番话已是交浅言深,便也不多反驳,只道:“我求娶时便已预计到了。”
*
和族兄相反,孙芪并未待在县衙内,而是和一位老者在富春江边垂钓。
山峦如画舒展,层峦缭绕,翠竹似绿浪翻涌。
峡谷两岸峭壁嵯峨,河道蜿蜒如带,江水翡翠般碧透,倒映着青峰如屏。
时有渔舟轻荡,惊起白鹭掠波。
山风裹挟着草木清香,与鸟鸣、桨声交织,勾勒出战后难得的一点悠闲与诗意诗意。
“罗公,您还是准备去长安科举吗?”
两人并肩坐在江边光滑的巨岩上垂钓,孙芪忍不住询问罗隐。
“过了年再说。”
罗隐目视着前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曲江宴此生是与我无缘了,但吾蹉跎半生,壮志未酬,不甘心就此当一身白衣。
我族兄弟罗邺和罗鄂写信过来,说是池州刺史有意招募,我想去碰碰运气。”
半响,他自嘲道:“去岁我以为此生便在钱塘湖畔渡过了,这一年来我们三五至交一起吟诗作赋、教授弟子经文礼义,好不快活。
然而刚安稳下来,杭州便遭逢兵乱,章兄产业大半被毁,书院经营维艰,吾只能继续颠沛流离。”
孙芪低声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如今佛法昌盛,即便是儒生都能随口吟诵一两句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