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锦姝 第64章 夜探香闺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永宁侯府的飞檐斗拱在朦胧的月光下只剩下沉默的剪影，如同蛰伏的巨兽。已是二更时分，府内除了巡夜婆子偶尔拖沓的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万籁俱寂。

瀞芷院内，更是静得可怕。

沈清弦独自坐在窗前，桌上只点了一盏如豆的孤灯，跳跃的火苗将她苍白的面容映照得明灭不定。窗外是熟悉的庭院，此刻却像一座华丽的牢笼。她被禁足已三日，父母不再来与她废话，只是断了了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连春桃也被严厉看管，无法传递消息。

这种无声的压力，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窒息。她知道，父母是在用这种方式磨掉她的棱角，逼她屈服。

“颜先生”被困，“玉颜斋”情况如何？张嬷嬷能否稳住局面？那位“陆公子”……他是否已经察觉异常？他会怎么做？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中盘旋，却找不到一个出口。前世的绝望与今生的不甘在她心中激烈交战，几乎要将她逼疯。她紧紧攥着衣袖，指尖冰凉。难道重活一世，她依旧无法摆脱既定的命运，要再次被推入那个万劫不复的深渊吗？

不，绝不！

就在她心绪翻腾，几乎要被绝望吞噬之际，窗外极轻微地传来“咔”的一声细响。

那声音极轻，如同夜猫踩断了枯枝，但在过分寂静的夜里，却清晰地撞入了沈清弦的耳中。她猛地抬头，心脏骤然收紧，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那是靠近书房一侧的窗棂。

是风？还是……巡夜的婆子？

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站起身，顺手抓起了桌上一支沉手的银簪，紧紧握在手中，一步步挪向窗边。

窗外，月光被薄云遮掩，树影摇曳，看不真切。

突然，一个压得极低，却熟悉到让她灵魂都为之一颤的声音，穿透了薄薄的窗纸，清晰地传入室内：

“颜先生？”

沈清弦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手中的银簪几乎脱手落下！

是陆公子！是那个清越沉稳，曾与她月下对酌，让她心生涟漪的声音！

他……他怎么来了？他怎么找到这里的？他……他竟然敢夜探侯府千金的闺阁！

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绝处逢生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她筑起的心防。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近乎本能地，拨开了内侧的窗闩。

“吱呀——”一声轻响，窗户被从外面推开一条缝隙。

月光如水银般泻入，勾勒出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他穿着一身利落的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显而易见的担忧、焦急，以及确认她安好后的瞬间放松。

四目相对。

隔着朦胧的夜色与跳跃的灯花，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沈清弦能看到他蒙面巾上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能感受到他因急促赶路而略微紊乱的呼吸。他真的来了，在她最孤立无援、最绝望的时刻，如同神兵天降，出现在她的窗外。

陆璟也在看她。灯下美人，面色苍白，眼圈微红，显然是哭过，但那双眸子却亮得灼人，里面交织着惊愕、脆弱，以及一种他从未在“颜先生”眼中见过的、属于女子的楚楚堪怜。她穿着素白的寝衣，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与平日里屏风后那个言辞犀利、从容不迫的“东家”判若两人，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更完整、更真实、也更让他心弦震颤的沈清弦。

“你……”沈清弦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你怎么……”

“先进去再说。”陆璟打断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他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下安静的院落，身形如同鬼魅般一闪，便已灵巧地翻窗而入，落地无声，随即反手轻轻合上了窗户。

动作行云流水，显然身手极佳。

室内，孤灯如豆，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空间因他的闯入而瞬间变得逼仄。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梅香，混合着他身上带来的、夜露的微凉气息。

沈清弦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中仍紧紧攥着那根银簪，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出来。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当一个陌生男子，尤其是他，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深夜的闺房，那种冲击和慌乱是无法言喻的。

陆璟站定，迅速摘下了脸上的蒙面巾，露出了那张清俊却此刻写满凝重的面容。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室内简雅的陈设，最终落回到沈清弦身上，眉头紧锁：“张嬷嬷说你可能因家中逼婚被困，对象还是相府……我放心不下，只好贸然前来。你……没事吧？”他的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与关怀。

“我……”沈清弦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鼻尖一酸，多日来的委屈、恐惧和强装的镇定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喉头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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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掌上锦姝请大家收藏：()掌上锦姝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看着她这般模样，陆璟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上前一步，想安慰，却又碍于礼数生生停住，只能放柔了声音：“别怕，我来了。”

简单的五个字，却像带着某种魔力，奇异地安抚了沈清弦慌乱的心。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

“陆公子，”她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你夜探侯府，可知一旦被发现，于你于我，皆是灭顶之灾？”

“我知道。”陆璟迎上她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但与其在外无头苍蝇般猜测你的处境，眼睁睁看你陷入火坑，我宁愿冒险一探。‘颜先生’于我，亦师亦友，我绝不能坐视不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更何况……我心中，早已将先生视为……”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那双深邃眼眸中翻涌的情愫，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沈清弦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不是不懂。月下那番话，此刻他冒险前来，一切已不言而喻。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沈清弦看着他，看着这个年仅十五岁，却已展现出惊人魄力与担当的少年。他知道了“颜先生”是女子，知道了她是永宁侯府的嫡女，却依旧毫不犹豫地来了。这份情意，沉重而真挚。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绝。事已至此，她已无路可退。或许，他就是她破局的关键，是她唯一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人。

“陆公子，”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平静，“你既已至此，想必也已猜到我如今境地。相府提亲，父母应允，我若嫁过去，唯有死路一条。”

陆璟神色一凛：“为何如此决绝？那赵衡……当真如此不堪？”

“不堪？”沈清弦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惨淡的弧度，那笑容里蕴含的悲凉与恨意，让陆璟心头剧震。她往前走了一步，逼近他，仰起脸，那双美丽的眸子此刻如同浸了寒冰，直直地望进他眼底。

“陆公子，你信宿命轮回吗？你信……人能预知未来吗？”

陆璟怔住，不解其意。

沈清弦不再看他，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飘忽得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如果我告诉你，我曾做过一个漫长而真实的噩梦。在梦里，我听从父母之命，嫁给了赵衡。”

她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

“梦里，他酗酒成性，不学无术，挥霍无度。他从未给过我一日好脸色，动辄打骂侮辱，将我带来的嫁妆一件件变卖，去填他那永远填不满的赌债和花天酒地……”

陆璟的呼吸骤然屏住，瞳孔微缩。他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听着她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述说着如此骇人听闻的遭遇，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心情不好时，我是他的出气筒；他赌输了钱，我是他咒骂的根源；他在外受了气，回来便对我拳打脚踢……侯府嫡女？在他眼里，不如他养的一条狗！”

沈清弦猛地转过身，眼中已盈满了水光，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臂上光滑的肌肤——那里自然没有任何伤痕，但她的动作和眼神，却仿佛那里布满了青紫的印记。

“这里，被他用茶杯砸过……这里，被他掐得淤青数月不散……他甚至在一次酗酒之后，将我推倒在地，我的头撞在桌角，流了很多血……而他，只是在旁边哈哈大笑……”

她描述的细节如此具体，情绪如此真实，那刻骨的恨意与恐惧，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梦”所能承载。

陆璟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无法想象，眼前这个才华横溢、清雅如兰的女子，在另一个“可能”里，竟会遭受如此非人的折磨！

“最后……”沈清弦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哭腔，“最后在一个下雪的冬天，他因为一点小事，掐着我的脖子……我喘不过气……眼前一片黑暗……好冷……好痛……”

她说不下去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仿佛再次体验了那濒死的绝望。

“别说了！”陆璟再也忍不住，猛地上前，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别想了……那只是梦！只是梦！”

他重复着，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说服自己。但他心里清楚，那绝不是一个梦那么简单。那或许是她偶然窥见的天机，或许是佛祖垂怜给予的警示！无论如何，他信她！

感受到他怀抱的温暖和坚实，听到他胸膛下传来急促而有力的心跳，沈清弦一直强撑着的坚强终于彻底瓦解。她没有挣脱，反而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将脸埋在他还带着夜露微凉的衣襟里，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他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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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掌上锦姝请大家收藏：()掌上锦姝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将所有压抑的恐惧、委屈和前世的痛苦，尽数化作滚烫的泪水。

陆璟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的脆弱与无助，心中充满了滔天的怒火与心疼。对赵衡，对那吃人的礼教，也对那可能存在的、他无法理解的残酷“命运”！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用从未有过的郑重与温柔，一字一句地承诺：

“清弦，听着。”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沈小姐”或神秘的“颜先生”，而是她真正的名字，“那不是梦，那是警示。但这一世，有我在，我绝不会让那个‘梦’成真！”

他松开她一些，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迫使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直视着他那双如同星辰般坚定闪耀的眸子。

“这婚，我们必须退！赵衡，他不配！相府，也不能逼你！”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从此刻起，你不再是一个人。我会帮你，无论用什么方法，付出什么代价！”

沈清弦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毫不退缩的坚定和那几乎要将她灼烧的炽热情意。泪水模糊了视线，但她却清晰地看到了他给予的希望和力量。

她冰凉的手，缓缓抬起，迟疑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覆上了他扶在她肩头的手。

指尖相触，温暖传递。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带着与他同样的决绝：

“好。陆璟，我信你。”

窗外，云散月出，清辉满地，悄无声息地照亮了这间小小的闺房，也照亮了两人就此紧密相连的命运。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因坦诚与信任，发出了决定性的、不可逆转的铿锵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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